罗田七月天

江牧 · 发表于 4 天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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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里的罗田，太阳俨然是位暴君，骄横霸道地睥睨万物，肆意将热辣辣的光线倾泻于大地。柏油路被晒得软塌塌的，渗出乌黑油亮的汗渍；知了们躲在树叶下拼命嘶喊，声带几乎要冒烟，声音却依然被热浪蒸得干涩发颤。

我们罗田人岂肯束手就擒？于是家家户户开启空调，外机嗡嗡轰鸣，嘶哑地对抗着酷热。但很快，空调也力不从心，声音里竟似带了呜咽——我们终于明白，并非机器软弱，原来热力如海潮，几乎已淹没整个城池。街上行人渐稀，偶有敢出门者，个个皆如奔赴火场，脚步匆匆如逃难；冰棍甫一离冰柜，未及送入口中便滴滴答答融化，倒像是孩子手中攥不住的眼泪。小贩们无精打采地倚着冰柜，倒像自己也被塞了进去，蔫蔫地融化着。

罗田人自有祖传的避暑智慧，此时便显出来了。桥洞里，大树底下，凉气悠悠，几个老大爷围坐小桌，在麻将牌的清脆碰撞声中，用蒲扇拨动空气，仿佛在削着一碗看不见的面条。扇子摇动之间，偶尔漏出几句闲话：“这天气，热得真要把人蒸熟了，连鸟雀都不出来鸣叫了。”另一人接口道：“可不是么，我家后园那棵桃树，叶子也蔫蔫的，打不起精神头。”可是，他们那被汗水浸湿的后背紧贴着椅背，却分明在说，即便是防空洞里这清凉，也不过是炎热暴君暂时忽略的一处角落罢了。

然而太阳的暴政日复一日，终令罗田人再无余力抵抗。大家于是纷纷举了白旗：白天里，人们龟缩于家中，门窗紧闭，只将窗帘缝隙偷偷掀开一丝，窥探外面那白晃晃的、滚烫的世界。及至傍晚，热气稍退，人们才敢试探着溜出门来，却仍被大地蒸腾出的余热裹挟着，仿佛进入了一个巨大的蒸笼。汗水争先恐后涌出来，衣服湿透紧贴皮肉，人便如浸泡在温热的泉水中。偶有风过，那风却也是热的，掠过头顶，只如一条滚烫的毛巾敷上额头。天堂寨？此时已不是神仙居所，倒似热锅；板栗焖鸡？尚未下锅，怕是已被太阳烤得焦脆了！

终于，罗田人只得全体投降，甘愿做了热浪的顺民。有人干脆赤膊上阵，坦荡立于板栗林中，任阳光如针密密刺在背上，笑称：“日光浴，最是免费。”——昔日板栗林中清凉不复，唯余日光灼灼炙烤着皮肤。

七月之热，终于把罗田人熬煮得没了脾气。我们像一尾尾温顺的鱼，在滚烫的水中缓缓游动，吐着无声的气泡。此时方才省悟，这热力原来亦是天地间一桩不可抗拒的暴政——但热浪也终有退潮之时，它和它骄横的太阳，不过是在秋日降临之前，作最后一番狂悖的肆虐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