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赏 | 阎思甜的诗：过去的一切都将变成亲切的怀念

罗田文联

欣赏 | 阎思甜的诗：过去的一切都将变成亲切的怀念

我们常常不能表达自己

习惯用颂歌和美丽的词汇

洗刷每一片恶劣的天空

不停地领悟母体的表情和蠕动

我们常常不能表达自己

我们沿着一个词汇的姿势

去揣测另一个词汇的结构

神经和脉络捆在手术台上

肢解  每一次新的过程

我们都会跌入更加深刻的泥潭

语意始终居于一潭幽深

词汇和符号沉浮于水

在表面游离  泛起

我们的心肺阵阵口吃

触发生命的律动

楔入周而复始的追问

我们时刻裹紧灵魂和肉欲的隐秘

因为我们害怕  害怕

害怕听到同样的声响

我们习惯性地无奈  太阳下

对视的光明常常被分成两半

一半恨着另一半

却无法割舍另一半

（原载《诗神》1992第8期）

▲ 图片 : 网络

火的意志降临

燃烧别人或者自焚

都是异常壮观的风景

从身体每个部位进入

都是相同的浓度

颜色和致死的导火索

从前的日子安静如鼠

脚踏着宽松的土壤

看着日头劳作

有时也蜷缩屋檐下

聆听一个晴朗的足音

那时天空正下着雨

我瞌上眼睛等候

记忆中的火  燃在木材上

取暖 或煮上一份精致的野菜

瓦罐在烈火中煎熬

我不曾认识到

石头与石头的摩擦

碰撞和斗争

才是最初的火种

那么怎么战胜风

怎样战胜无边无际的野火

可爱的森林和住宅啊

该怎样把爱情与信念

置于炉中  熔炼

(原载《人民文学》1991年第3期)

从一滴水开始

隔着一滴水  我听到

祖先们的咳嗽  粗犷而洗练

宛如西风擦过荒野和墓地

我察觉到祖先掘井的姿势和动作

汗水怎么使树木返青

井眼怎样艰难洞开

如果严寒   一滴水

随遇而安 如同我的母亲

慈祥恬静 把许多美好的愿望

都收藏起来，冷峻的双眸在期盼

而我的父亲身披北方

从一滴水冻成冰的过程中

揣度天空和世界

而三月将至  爱意降临

太阳铺开温润的手掌盖住爱人的肌肤

一滴水在她眼前闪现

勃起  膨胀  升腾

我的爱人  疲倦的灵魂和躯体

在一滴水中得到生长

身在异域  家乡从一滴水开始

你操作母语和方言

回归一个温馨的家园

一滴水  从一张脸庞

滑落  抵达另一张脸庞

（原载《西湖》1992年第3期）

▲ 图片 : 网络

黑   孩

面对古老的土地

喧嚣的村镇 你缄默

好似对着一头牛

习惯地打着各种手势

鲜红的月亮 水淋淋的

着实让你神秘好一阵子

心像水耗一样 在你的体内

哧溜哧溜地跳动

你双膝跪地

一切破碎的声音

都写在你黝黑的脸上

读着你  黑孩

一遍又一遍地翻阅历史

我封闭的器官悄然开放

我揣测的语言和形象

比你要表达的多许多倍

你很幸运  黑孩

你拥有这块神魂牵绕

为之钟情的红土地

一个温馨的家园

与生俱来  就免遭

灵魂被放逐的苦恼

从古至今  王侯逐鹿

民风悍野的红土地

仍是慷慨之士的雪耻之乡

你的语言  哪怕是手势

在生命的原始冲动里

都进入到土地的深度

我们从远山同时出走

又在这儿相见

炉火正旺  黑孩

我们终没能逃脱

对土地的健康认识

（原载《星星诗刊》1991年第3期）

抛弃阳台的鸽子

午夜 一只鸽子抛弃阳台

随意驻足 或者吟唱

坚硬的翅膀剪破天空

午夜 一只抛弃阳台的鸽子

视人类为植物

停落我的肌肤 甚至痛处

沦为被遗弃的主人

我不再是和平和象征的豢养者

我歌唱的才能和技巧

因鸽子抛弃我修筑的阳台

变得空前的苍白

背负一只抛弃阳台的鸽子

我的躯体在露珠下呆板地抖动

设防和抗拒毫无用处

我时刻切入

鸽子解剖我时

那种细致入微的深度

午夜 一只鸽子抛弃阳台

归属真正的鸟类

与我共享天空和黑暗

(原载《诗神》1992年第8期)

▲ 图片 : 网络

活着的歌喉从未停止歌唱

即使骨瘦的背臂

挽起一只只空荡荡的胃

活着的歌喉

从未停止过歌唱

一阵艰难的勃起之后

幸存的耳朵竖起来

哪怕是用破碎的音响

洗涤耳鼓深处的血迹

我们已经学会自己倾听自己

我们已经习惯于歌唱中的一种

在无数次错误的牵引中

我们仍把残存的血液

镶满起伏不平的车辙

我们痴情地种植着贞操

种植孩子和孩子们的声响

我们把丧失的螺号

安放在庄园的深谷

我们站在叶脉的边缘

伸出长长的舌苔

卷舔稀疏的星光

一切将抵寒冷的背影

我看见干裂的唇齿正在收集

那混沌中和谐悦耳的部分

缀满伤痕的腹腔

仍在火焰上不知疲倦地歌唱

（原载《芳草》1992年第6期）

▲ 图片 : 吕四敏

死  鸟

作为鸟  直到死后

活着的鸟才腾出枝桠

为你筑巢  研究你的羽毛

翅膀和飞翔的姿势

领悟你折断翅膀时的义勇

活着的鸟因为你的死去

挣得一份活着的方式

正如死人为活人

挣来了精致的饭碗

这种活着的方式很流行

其实你只想作为鸟

而存在  飞翔

哪怕只有一次

你的心灵很健康

飞翔是你的天职

无意识地追寻天空和自由

你死后 百鸟来朝

用纱布裹着你折断的翅膀

给死鸟身上插上漂亮的羽毛

这些都让你始料不及

作为鸟  生前没有枝桠

没有飞翔的天空和歌声

而死后百鸟奏乐

使死鸟的灵魂出窍

(原载《人民文学》1991年第3期)

▲ 图片 : 吕四敏

谛听，北方的蹄声

一切的一切

都会使我沉静下来

谛听

我关着门说高山

说青青的草原

我想  他们会回来的

我想他们的脚步

会像我的声音

一样地真诚

一样地亲切

我相信大豆脱壳的声音

我相信高粱拔节的声音

我相信这马蹄声声

踏破荒野

刨开黄土的马蹄声

我的汗血马来自北方的草原

身上正汗着血

像一面流动的旗帜

我听到了拱出大地的声音

我听到了伸向太阳的声音

我看到无数双淳朴的手

结满老茧的手

拉住缰绳的手

握在一起 森林一般

布置着天空和路标

开启门栓

我的心像一座发情的春天

充满阳光

雨水丰盈

（原载《长江日报》1992年6月30日）

我幸福的盲童

——献给阿炳和我爱的人

用拐杖拐着歌声

你的血已蘸尽

而歌喉刚刚开启

当黑暗蒙住光明

狂风掀卷屋宇

歌声被生存洗劫一空

我幸福的盲童

骨瘦的手指

该怎样搜寻瓦缝间滴落的阳光

从你熟识的喧嚣中走过

该怎样用涛声洗涤耳鼓

握着歌声和一柄拐杖

我该怎样在生存的岸边

打捞爱的汁液

喂养我大面积饥渴的灵魂

歌者 除了歌唱

我们还能怎样留住时光

收集那踩痛的落红

收集那盛满风尘的旧鞋

你的瞳孔灿然开放

像两朵在阳光中浸泡的木棉

在空中无声地燃烧

我相信这火焰和色彩

我相信这埋葬和延伸的路

我想 你触摸到

每一双嫩绿的手臂

都在阳光中舒展着歌声的叶片

歌者 从残存的手指间

站立起来的歌声不会折断

像你的拐杖一样

击碎一切苍白的音响

(原载《人民文学》1993年第3期)

另一种泥土

这个瞬间 捧起了泥土

想起一座山和一个人

历史比时间更难分辨

大地的一对孪生子

山在中国却属于世界

人入泥土却属于生命

喧嚣沉默 泛滥隐退

不倒的山 一座沉默的山

亲切地矗立人格顶峰

活着 无言地伫立

却向世界诉说历史

你就是历史 你的呼吸

甚至化作泥土 点点忧愁

对生命依旧是永恒的塑造

即使拥着冰川和风雪

即使冷落你的是旗帜和太阳

甚至一切色彩和光环

但那不是生命的全部

只有泥土

把爱和苦深深地埋在根处

没有围墙和博物馆

不慕花草 不戏水弄月

每一条道路都是你的碑文

告别时 你面带笑意

渴望流淌 不能自已

亲吻土地和人民

洒在哺育你的大地上

化入泥土 也是一种站立

（原载《星星诗刊》1990年第9期   更新于 2018年8月19日）

武钢——座幽深的城堡

——忆念红钢城激情燃烧的岁月

题记：我们60一代是很幸运的一代，几乎与改革开放40年同频共振，期间最好八十年代，激情奋进，令人怀念。

钢城  一座幽深的城堡

几十号城门对外开放

成群结队的灰鸟 飞进飞出

在铁树的枝丫上

落巢 营造 歌唱

城堡肌肉发达 情感丰富

在中国的旋律上舞动

一伸一缩  每一个动作

都在讲述着

一个东方站立起来的故事

钢城座落在长江的南岸

把耳朵贴在黄鹤楼的东部廊檐

便可倾听钢城的呼吸

粗犷而回旋

幽深得叫人捉摸不透

当你骑着战马奔向城堡

无论从哪条道路

你总会看到

有一匹匹洋马奔驰而来

高大健壮的俄罗斯

西德 美洲 澳洲和富士山

都叫黄皮肤黑眼睛的中国

驯得服服帖帖

在空中瞭望 你会发现

面对膝上一张又一张图纸

钢城一年四季抽着旱烟斗

烟雾下 钢城在思考

未来的中国大门和底座

思考着中国脚手架的高度

不过 直到深夜

钢城才露出诗人的魅力

月亮走出深闺 悄然地

亲吻另一种太阳

湿润而勃发 此刻

钢城的含义比太阳还要深刻

（原载《星星诗刊》1991年第3期）

钢铁魂——写于武钢的诗

曾经在你脚下涌动的如同黄土

曾经在你眼前跳跃的如同小草

曾经在你耳边响起的一切熟识的声音

在黄河的入海处在长江的入海处

钢铁以黑色的凝重留恋襁褓

那便是光明之魂钢铁之魂

那便是我们祖祖辈辈寻找的

其实就在我们脚下的

默默再现的光明之魂钢铁之魂

难得一个晴空碧绿难得一个风调雨顺

一年四季都在开挖一年四季都在出汗

一年四季都在融化一年四季都在支撑

有数不清的道路就有数不清的栏栅

有数不消的栏栅就有数不清的坟茔

有数不清的坟茔就有数不清的新生

埋没的与沉睡的没有什么区别

只不过沉睡的眼睛紧闭

而埋没的即便死了还睁着眼睛

睁着的和闭着的原本是石头

黝黑的石头不成风景无人问津

整个过程石头都是沉默的

沉默的使人想到风化想到腐败

沉默的使人想到死亡想到再生

面对无边的寂寞和冷落

面对掠夺面对疯狂面对蹂躏

石头依旧默默从不呻吟

这不仅仅是埋葬了千年万年的石头

这不仅仅是现在疯狂于炉膛的灵魂

当阿房官变成火焰掠夺的灰烬时

陶先生在桃源里苦苦修行的每个时辰

目睹一株株古枫被雷电折断之后

徘徊不散的是光明之魂钢铁之魂

祖先们并不知道若干年之后

圆明园又毁灭在灯光之城青铜之城

在祭坛变成神话的上空

徘徊不散的依旧是光明之魂钢铁之魂

于是无数双手臂伸向荒凉的山坡

于是无数双膝盖跪倒贫瘠的土壤

在简陋的炉膛前乞求光明之魂钢铁之魂

一个民族的文明不仅仅是陶罐和长城

寻求的眼睛不再只盯着褐色的表层

手臂从表层向深处挖掘

在泉水的下面在岩浆涌动的地方

有无数条道路通向火焰

埋藏的火焰不是佛却比佛要幽深

于是一代肉体在历史的筋骨上痉挛

于是一代灵魂在时代的音符上震颤

穿过了一个又一个山峦

告别了一只又一只夜莺

远离了麦子听不到高粱拔节的声音

每一颗清瘦的心日益膨胀

一切别无选择一切已作出选择

渴望大熔炉宁愿燃烧只有沸腾

拜倒的和站立的都已熔化

有形的和无形的全部凝聚

男人因钢铁而柔软而豁达

女人因钢铁而坚强而自信

石头与石头碰撞产生了火

石头又在火中在火中生存

因火黑暗的含义渐渐缩小

因火光明的含义渐渐丰盈

在钢铁之城灯光之城

每时每刻都有道路被埋葬

每时每刻都有道路在延伸

每时每刻都有星星陨落

每时每刻都有太阳在升腾

每一棵树下都有鸣叫

每一阵风中都孕育着吼声

春天不再是一个季节

播种的时候也是收获的时辰

（原载《星星诗刊》1990年9期，分获湖北省和武汉市产业文学奖）

▲ 图片 : 网络

厂前，有一尊塑像

一九五八年九月十三日

你从中南海

南下 坐着专列

亲临一种新的战场

没有硝烟 出发前

你把小米和步枪

草鞋和枣红的马儿

放到中国历史博物馆

仆仆的风尘

抖落了黄河和长江

面对大熔炉 你伫立

你从怀中取出一张图纸

摊开一方蔚监的天空

挥手之间

一切有形和无形的都沸腾起来

在天空肆意飞舞

龙的雏形活灵活现

你笑了 自然幽默

好像戳穿一只纸老虎

在闪烁的火苗下

神话顿时飘落成脚下的泥土

对未来中国 每一个细节

你似乎都很有把握

你举起的双手不肯放下

像从大地伸出的翅膀

翅膀下 簇拥的松柏

四季长青 越来越浓

凝聚钢铁不倒的意志

我们都会逝去 你还站立着

你点燃的第一炉铁水

熊熊燃烧 风雨之中

你左手提着不熄的灯火

右手致意这个伟大的民族

检阅这块土地上不倒的人民

孩子们在你身边开放

一朵又一朵 仰望着你

我告诉孩子们

站立的是一位领袖

领袖是一尊塑像

关于塑像的深刻含义

我只能留给孩子们自己去思考

（原载《铁流文学》1991年第1期）

无色鸟在空中盘旋

此刻投入 还是逃离

无色鸟在空中盘旋

越飞越低

一只鸟对准你的脑门

一叩 又无影无踪

童年的鸟群有姿有形

时刻提醒你

你便知道清明时节

你便知道白露秋分

你便知道

大雁南征的力量

那些鸟儿纯洁美丽

每一种色彩

都真实可靠

而无色鸟在空中盘旋

啄破你的空间和思想

你该怎样宣称呢

有时得先战胜自己

在无色鸟群中镇定

（原载《人民文学》1991年第3期）

煤的精神无懈可击

投入这样一个火海

四周都是足够的温度

你不可能没有激情

你的触角硬朗

根根如刺

插入历史的页码

所到之处都见血

相同的皮肤和灰烬

不同血迹锻铸的符号

该在哪儿停顿

又该在哪儿翻动

有时需要沉默和忍耐

有时需要爆发

许多人研究煤的精神

把生和死的得失

从你身内抽取

放进烧杯和试管

模拟 效法

终对煤的精神望而生畏

沐浴熊熊的火焰

静下来 细细咀嚼

煤的精神无懈可击

（原载《人民文学》1991年第3期）

▲ 图片 : 汪利群

晒一晒发霉的情感和思想

心灵的叶片舒展

一下 又一下

在阳光中很有分量

从前也有这样的时刻

可你把心沉入杯底

过量的酒烧得你颠三倒四

你忘记了庄稼和孩子们

你把玉米和大豆

种在石板上

孩子们围着你

干瘪的眼睛

注视着饥饿的籽粒

心灵的叶片舒展

共享阳光中的幸福

悟出这个朴素的道理

你解开衣扣

裸露致极

注视你复活的创伤

我同样珍惜阳光

我同样解开衣扣

定期 晒一晒

那发霉的情感和思想

（原载《人民文学》1991年第3期）

▲ 图片 : 王珂

小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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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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