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脚下的“亮光”树

李茂影视 · 发表于 2022-8-30 22:33: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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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李茂影视于 2022-8-30 22:39 编辑

后山脚下的“亮光”树

冯建军

打我从记事开始，我们塆子后山脚下有很多大松树。由于年代已久，具体有多少已记不得了。只记得这些松树大的两人才能合抱，有的可能三人也抱不下。

我们塆里人世世代代都生活在这片长满松树的山脚下，有的人死后也安葬在这里。因此松树下有很多的坟墓。我们虽然都是小孩子，但是并不害怕，因为这是我们祖上的长眠之地。更重要的是我们喜欢这片松林，喜欢在这里远离大人的视线和管束，喜欢在这里打闹嬉戏、自由自在。小时候，我们经常把坟前草坪打扫得干干净净，在此玩耍歇息。这里的松树也是松鼠的家，别看这些小动物托着蓬松松的长尾巴，但是，身手十分灵活，总是在松树上来来回回，蹦蹦跳跳，如履平地。有时候远远地看着我们，与我们相邻为伴。它们饿了就吃着松树果子，十分悠闲快乐，看来它们也很喜欢这一片松林。

这些松树和松鼠在我的记忆中永远不会忘怀。当然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松树出油，最大的一棵树出油最多。我不是植物学家，至于松树为什么会出油我不知道，只记得松树油有股松香味道。小时候我们学二胡，没有钱买松香，就用出油的干松树节巴代替松香用。但是，松树带给我们全塆的福利不是代替松香，而是黑夜里照明。从树上挖一块有油的木头，可以燃烧很久。北方人叫“松明子”，我们叫它“亮光”或者“亮壳”。

所以，“天生一颗草，必有露水养”。有了这些“亮光”，穷人就不摸黑了。小时候，我们在漆黑的夜晚举着“亮光”，在村前屋后呼朋唤友；还有在“亮光”底下读书做作业的情景至今记忆犹新。所以，记得塆后那些松树的人不止我一个，还有我的一伙穷哥们。前几年回老家，我们小时候的几个伙伴凑到一起，回忆起那时候的日子，大家都异口同声地说起大松树来。

我们这些出生在上世纪四十年代末、五十年代初的人都知道，共和国刚刚成立，百废待兴。用的钉子是“洋钉”，用的火柴是“洋火”，用的点灯油是“洋油”，用的水泥是“洋灰”。为什么这些东西都带一个“洋”字呢？那是因为落后的旧中国，连这些细小的日用品都不会制造，都要依靠进口。因为刚刚解放，脱离旧中国不久，所以还是习惯性地称“洋”一时难以改口，就是国产货也还是一味的“洋”字当头。由于共和国在旧中国这个废墟上刚刚起步，从城市到农村还很贫穷，农村用不起“洋油”的家庭很普遍。所以后山的松树从古到今都是我们黑夜的明灯，穷人的“救星”。

从解放前起，山脚下的每一颗松树都被人们进行过剥皮抽筋，有的被砍得“血肉淋漓”。因为松树油在树里面，必须剥去厚厚的老树皮才能挖出有油质的“亮光”。为什么这些树没有主人、没有人管呢？因为我的家乡在大别山区，那时植被非常好，前山后岗全部是茂密的山林，高大的乔木，里面是黑松林一片。前面上不了山，后山钻不进人。进出塆子只有一条弯弯曲曲的茅草小路，连牛车都别想进来，更不用说把这些木料运出村外。老百姓祖祖辈辈守着满山的财富过着穷日子。再加上我们塆里人都是乡里相亲的，没有人稀罕计较这些值不了钱的东西。

因此在我们塆里，松树的最大价值是锯木板做家俱，当柴火烧，挖“亮光”照明用。人们从松树脚下开始刀剁斧砍，久而久之，这棵树就死了倒下了，死去的松树水分干了油质更好。一颗树倒下了砍光了就换另外一颗，这些松树就像母亲一样，一代又一代地喂养着山村的人们。

多年后，人民公社成立了，山林都归集体所有。人民的生活水平相应提高了，用得起煤油的家庭慢慢多起来了，砍“亮光”的人也减少了许多。这时候山下的松树也砍得差不多了，最后只剩下最大的那一棵，她成了几户最困难人家的“油灯”。生产队也很人性化，山上的树木被禁止砍伐，但是山下的那棵大松树，还是可以砍“亮光”，让她继续为人们服务。

终于有一天，具体是哪一天我也不记得了。这棵最大的松树也被剥皮致死，她那充满油质的身躯，为贫困的村民送去了最后的一线微光，为村民付出了最后的一滴油脂。松树的死是为人民利益而死的，我们没有忘记他们，至少我们村里这些有记忆、有良心的伙伴们没有忘记他们。没有忘记她伴随着我们度过的那些艰难困苦的日子和苦难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