裤子的故事

李茂影视 · 发表于 2022-7-15 20:07: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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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李茂影视于 2022-7-15 20:11 编辑

裤子的故事

龚增元

天热得像火，太阳晒得皮肤生痛；高温像蒸笼，人们闷热得透不过气来。我向来节省，舍不得开空调。面对这鬼天气，无奈才把空调开开，将空调显示的温度调控在24度，才感觉有点凉意，燥热难耐的心才稍稍安定下来。

躺在摇摇藤椅上正在看《罗田文史》第二缉中的罗田各姓来源初探一文，忽然手机响了一下，连忙打开手机，信息是女儿发来的。女儿说她在网上给我和她妈各买了两条丝绸料子的裤子，中通快递，明日到。

女儿早些时就说过，夏天要给我们二老买丝绸面料的裤子，说穿着轻盈、爽汗、舒适。没想到这么快就从网上购买并快递寄回来了。第二天早上天刚亮，趁着凉快，来到小镇的快递处取回了女儿买的丝绸裤。

回到家试穿，还真合适。那丝绸布料光滑细腻轻盈，用手一摸，极柔和，像刚结过婚的新婚妻子柔滑细嫩的皮肤。我穿上裤子，左看右瞄，觉得很不错，有点像上世纪六十年代末至七十年代初穿过的用日本尿素化肥袋子缝成的裤子。于是当年的记忆一下子被激活了。

那个时候，能穿上一条进口的日本尿素化肥袋子做成的裤子，是很有脸面的。那是尿素牌时装。丝毫不亚如现在的年轻人从时装商场花几百甚至上千元买的一条时装裤。

那用日本尿素化肥袋子做成的裤子也真够滑稽，有屁股上写着净重50公斤，裤裆里写着含氮量80％。有前面裤裆上写有日本株式会社字样的，屁股上有日本两个字的。

那个年代，一条尿素肥料袋子裤曾经风靡一时。能穿得上尿素裤的人只有区和公社的干部，供销社的头头，少数有点关系的职工，大队的部分干部。因为那时我们国家生产化肥的企业少，大部分化肥靠进口。我记得从日本、挪威进口的多，从日本进口的最多。

我还记得那个年代流行的一些顺口溜：大干部小干部，一人一条尼龙裤，有灰的有蓝的，就是没有社员的。还有：来个区干部，穿的化肥裤，前头是日本，后头是尿素。还有：鬼子化肥布，缝成抖擞裤，社员你莫想，干部穿舒服。干部和干部，常比尿素裤，时尚又显摆，穿着真舒服。

那时，尿素裤是很时尚高雅的。也难怪，那尿素袋子是尼龙布的，光滑细腻柔软，伸手一摸，滑溜溜的，老百姓说，穿上它做的裤子，党党儿的，阳光下还闪闪发光。手感特别好，那裤子轻便、舒服又经穿，丝毫不亚于丝绸裤子。那袋子是白色的，用染料染色后叫裁缝做成裤子。但无论染成什么色，袋子上的字还能清晰地看出来。

那个年代穷啊，什么都凭票供应。穿衣买布要布票。一人一年能供应五六尺或七八尺布票就很不错。为了弥补穿衣之不足，百姓只能用自织的土棉布，化肥袋子就成了抢手货，才成了大小干部供销社头头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得天独厚的优质资源。

记得那是一九七0年，来我队蹲点的公社干部，带来了五包日本尿素化肥（那时县区社蹲点干部到小队蹲点都会带点供应物资什么的）。小队长精打细算，全队两百多亩水稻田，插两季秧，他就用这四百斤尿素，像农家妇女炒菜洒鸡精、味精调料似的，硬是用了一整年才用完。用完后将五条尿素袋子洗干净，并折叠整齐，用牛皮纸包住、用细绳捆着放在保管室的一个不易被人发觉的地方。

我现在才想到，他可能想一个人独吞那五条日本尿素化肥袋子。又因为常有人问起那化肥袋子，也想讨要一条。他才没敢拿回家。我那时在小队担任出纳会计，每天晚上要跟社员记工分。一天夜里记完工分，又刚好轮到我在保管室值哨，那时值哨也记工分，一晩上记两分。困醒还得分，那是多好的便宜事。

值哨是两个人。另一个年长的叔记完工分回家拿叶子烟斗，我一个人抖开床上被条，弄干净杂物后，正准备弯腰去看看床底下的时候（那时塆里老人常讲做贼的总是持着凶器先钻进屋子躲在床底下的最里面，等人熟睡后再出来行窃，说得我很害怕。因此无论在家里还是在别处夜里睡觉前先要瞄一眼床底下，看有无盗贼），竟意外地发现了一个纸包包。我拿出来一看，是五条洗得干干净净、叠得整整齐齐的日本尿素化肥袋子。我心头一热，我正想着找关系搞两三条日本尿素袋子做裤子，也能在人前显摆显摆，特别是能在刚刚认过亲的准媳妇儿面前炫耀一下，我也能穿上区社干部才能穿的时尚高雅的日本尿素袋子裤子哩。谁知磕睡来了送个枕头我。

说时迟那时快，趁叔回家还没到之空隙，我赶紧解开用细绳捆着牛皮纸包着的包裹，从里面拿出三条日本尿素袋子，赶紧送回家。然后又回到保管室，重新将包裹包好捆好又塞到床底下最里头。

这一夜我整夜没睡着。像个贼似的，心里咚咚直跳。那个族叔吸着叶子烟斗，吞云吐雾，我也没觉得，他吸完一袋烟把烟头砣放在床沿边磕掉烟灰后，跟我聊天，我才稍稍放下心来，跟他说了大半夜晚的鬼怪故事。直到眼皮子打架。

过了一个多星期，我才敢跟母亲讲袋子的事（毌亲总叮嘱我别人的东西不要拿），我要母亲为我保密。毌亲扇了我一耳光，厉声骂我：那是生产队的袋子，你么能拿，给送回去。我辩解：我不拿，别人还不是拿去了？不然么洗得果干净叠得果整齐捆得果好？我硬是没送到保管室。

过了快两个月，母亲才吩咐我去小镇上叶货郎那里买回靛蓝染料，之后将白色袋子染色后，叫裁缝在家做成裤子。三条袋子做两条裤子，我一条准媳妇儿一条。裤子做成后我还舍不得穿，也不敢穿，因为怕队里的队长知道。

后来还是穿上了。不过我事先编造了几个理由（谎言），日本尿素袋是我央求我叔父给我买的（叔父当年是公社干部，叔父很廉洁，绝不会假公济私），一元一条。供销社主任的儿子（我初中同学）给我买了两条，这两条理由堂而皇之，别人也不再怀疑我是从队里保管室拿的。现在想起来也真好笑，那个队长哪里知道是我当初拿走了三个袋子，做梦也不会想到。真是强盗遇到了劫财手。

我第一次穿上那条日本尿素化肥袋子做的裤子，觉得很是时尚。走在去准媳妇儿家的路上，得意洋洋，自豪得无法比喻，竟兴奋地一路走一路唱起了《甜蜜蜜》这首歌。心想：今日一定给准媳妇儿送个惊喜，送条许多人盼而不可得的日本尿素化肥袋子做的裤子给她，她一定会兴奋异常的，说不定会偷偷地跟我亲个嘴的，想到此，心里真是甜蜜蜜的。

进了她的家门，不巧她不在家。我的准岳母眼尖，一眼就盯在我的裤子上，连声：啧、啧、啧地称赞，并说，我的姑娘要是也有一条这样的裤子就好了，她还穿织的土棉布裤子哩。我随即从包里取出那条给准媳妇儿缝的尿素袋子裤，递到准岳母手上。我的准岳母将裤子抖开，拿在手上捏了又捏，摸了又摸，高兴地合不拢嘴，连声问我：你哪搞到的日本化肥袋子？我如此这般地向准岳母有声有色地叙说起日本尿素袋子是如何如何搞到的，当然，我绝不敢讲是那夜在队里保管室值哨时偷拿的。

准岳母留我吃午饭，因为我有急事，没吃就走了。刚出塆口，塆里一个年轻人眼尖，在阳光的照射下，我的胯裆里有株式会社几个字，我的屁股后头有日本两个大字。那个年轻人嘲笑我：一个中国人穿着日本尿素化肥袋子做的裤子，丢尽了中国人的脸，是个汉奸哩。听了此话，我气不打一处来，朝他脸上一拳，迅速逃跑了，我知道硬打是打不过他的。他追了我好长一段路，一面追还一面骂，最终没追上。我远远地望见他正用手揉着脸部，我想他鼻子上一定是被我打出了鼻血。

后来，听我准媳妇儿说，他跑到我丈母娘家一边擦鼻血一边说说我的坏话，丈母娘一边听一边在锅里煎两个鸡蛋他吃，这才慢慢平息了风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