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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李茂影视 于 2022-7-9 21:51 编辑
小镇旧事 龚增元
小镇藏在大别山南、巴水之北的一个山旮旯里。那些旧事也藏在我久远的记忆里…… 小镇不大,六十年前只有巴掌大一块。一泡尿的工夫就可以从上街走到下街,里街走到外街。街上的地面都是石板铺着,上街到下街有石级台阶。 那时小镇就是区政府的所在地。机关,学校,供销社,粮管所,财政所,邮电所,医院,露天电影院,几乎所有单位都挤在这巴掌大的地方。 小镇有些历史,也有些名气。1947年刘邓大军千里挺进大别山,张体学率鄂东独立旅歼敌在罗田,九月率部队从英山出发至骆驼坳,被敌军包围。张体学指挥部队在小镇旁的叶家畈数次冲锋,打开缺口,冲出敌军重重的包围圈。在突围的战斗中,六团团长石建金被俘。小镇旁的叶家畈就是突围战斗遗址。据老辈人讲,当年抗元英雄、后成为天完皇帝的徐寿辉曾在小镇屯过大刀队、长枪队,据说这是他的两支骁勇善战的部队。当时小镇叫法堂坳。 小镇的街头有家烧饼铺,还有家铜匠铺。铜匠师傅姓汪,专门打造一些铜烟嘴,铜壶,铜锁,铜链之类的铜器。街中间有间杂货铺,店老板姓叶,人称叶货郎,那时有六、七十岁,个子高大,大鼻头,操新洲口音。叶货郎人热情,蛮精灵的,很有些生意头脑。 我家离小镇并不远。往返六、七公里,步行仅需个半钟头。我那时才刚刚十多岁。父亲每天要在一个手工业合作社上班,母亲则要参加大集体生产劳动,成年累月没空去小镇。买些针头线脑,染布的染料,点灯的煤油和炒菜要用的食盐以及日常用品,或是买几个烧饼或几根油条什么的,母亲总是让我周日放假去小镇上买。 我那时从未走出过五里路远的地方,到小镇母亲总是不放心,嘱咐又嘱咐,要我路上小心。那时来往车辆少,又不是像今天有宽敞的水泥路,而是一条仅能通过汽车的砂石土公路。 我拿着母亲给我的两三角钱(最多时也只是五角),正准备走,母亲又不放心,又将钱小心地塞在我的裤子荷包里,拍了又拍,才说,走吧,钱莫搞落了,路上注意安全。我这才一只手按住荷包,兴致勃勃地跑在塆门口的小路上。 一路上,我走走跑跑,跑跑走走,累了就坐在沙包上歇会。我人小,又怕路边哪塆里蹿出恶狗。我顶怕狗,那汪汪汪的狂叫声会让我浑身起鸡皮疙瘩,腿肚子打颤。因此两眼不住地往四下里瞄。约个多钟头我便来到小镇的街口。 一进街口,耳朵听到的是汪铜匠用锤子敲打铜器的声音,那声音又脆又响亮,似是在敲打打击乐似的。鼻子闻到的是那黄软酥脆的烧饼的香味。那味真香啊!从鼻孔一直钻到我的肺腑里,口水又从嘴边流出来。要是让我吃,起码要吃五、六个。那做烧饼的师傅约摸四、五十岁,胸前挂一白布围裙。旁边是一张四方的长条桌,桌上竖放着一个打烧饼的能转动的滚筒和一堆揉好了的面团。另一边放两只里面有黄泥的大油桶,一只桶上放一张平底铁锅,一只桶内放着燃好的炭火。师傅先将做好的面饼放在平底锅里烙死皮,再把饼拿起来放在有炭火的桶四周,让炭火慢慢烤,并不断翻面,直到烤熟成金黄色,才拿出来卖。 我在旁边站了好大一会,眼睛直盯在那金黄色的烧饼上,鼻子一个劲地吸那香味儿,竟忘记了母亲吩咐我要买的东西,真想用那钱买两个烧饼吃。但想归想,还是不敢随便花父母挣的辛苦钱。 我于是跑到杂货铺的叶货郎那里买靛蓝和土红染料,火柴。母亲在家夜里熬夜织了几匹土棉布,说是给我们兄妹过年连几件新衣,要染料,家里点灶火的火柴也没了,叫我去买。 我走近叶货郎的柜台前,那柜台很高,我人又矮,虽踮起脚尖才能望见大鼻子头上架着老花镜的叶货郎。 叶货郎站起来望着我,问:细伢子,你买么事?我回答:两盒火柴,一袋蓝的、一代土红的染布用的染料。叶货郎说:火柴四分钱两盒,染料五分钱一袋,两袋共一毛,总共一毛四分钱,还要不要一点别的?我小心地从裤子荷包里掏出一角五分钱给叶货郎,多一分钱,我要叶货郎给几口补衣用的针。 叶货郎用小盘子秤称两样染料,分别用纸准备包,又调头跟我说:你个好细伢,多撬一点你。于是他象征性地用他那长长的姆指甲撬了那么一丁点。我也不知是他少称了还是多撬一点。总之,那时我知道那个叶货郎挺善良的,挺会做生意的。正当我要走出店铺门时,他又喊住我:细伢子,你个好伢喂,给个甜糖儿你,正当我伸手去接糖时,他笑着说:细伢子,以后买东西到我这里来哈。我嗯了一声出了店铺门。 至今六十余年,那个叶货郎卖我染料、火柴,给我糖的情景,我对他产生的好感,一直刻在我的心底里,封存在我的记忆中,永久不忘。 上世纪六十年代末期,小镇的领导和县文化局决定在小镇建一座露天电影院,以活跃小镇市民的文化生活。那时没有电视,百姓们除了生产还是生产,一点娱乐的时间也没有。能做个电影院,夜里放放电影,是小镇的一件大事,一件喜事。当时县文化局电影公司委派贺必寅到小镇当放映员。 一天下午,听说小镇露天电影院放映《地雷战》,票价一角。《地雷战》我只在小人书里看过,没看过电影。我劳动了一天很累,本想洗个澡睡觉,几个和我年龄差不多的男女伙伴邀我去小镇上的露天影院看电影。我向父亲要了一毛钱。父亲很开明,只要是我买书或是看电影,做正经事,他只问一句:要钱做么亊?待我说明钱的用途后,他即使手头很紧,也想办法借给我,父亲从不缺我要用的钱。 我拿着还带着父亲体温的一毛钱,和几个伙伴一路说说笑笑,走在通往小镇的土公路上,天色完全暗下来。走到小镇的露天电影院,电影已经开始放映了,只听到地雷的爆炸声、鬼子的狼嚎声。我们到售票处买票,票已卖完。那露天影院是用石头砌的两米多高的墙。没票白来一趟。但我们不甘心。几个伙伴一商议,翻墙进去。我在山边找了一个高处,攀墙而上,往里一跳,里面恰是个低洼处,我人矮小,一下子跌落在里面的坑里,头上撞起一个大血泡,脚裸骨又崴了,痛得坑里打滚汗直冒。但又不敢喊叫,被人发现翻墙进来会受罚。没办法,低着头揉包又捏脚裸骨。直等到电影放完,散了场,几个伙伴才牵起扶着我,一跛一跛地走出电影院。那夜真气人,累了一天又跑七八里路,想看场电影还没看成。 那个年代吃肉要肉票,吃粮要粮票,穿衣要布票。总之一切生活物资都凭票供应。 有一年,我父亲因在别人家建房帮小工,被一块漂板上掉下来的土砖头砸破了头。送医院急救总算捡回了一条命。但因失血过多昏迷了好几天。医生说要多喝排骨汤以补充营养。 那时小镇上外贸所每月一号和十五号杀两次猪,每次才杀三、四头,有票有时也买不到肉。一天我叔父把他自己半年的三斤肉票全部给了我的母亲。母亲要我到小镇上把这三斤肉称回来炖给父亲养伤。 那时的肉除了凭票,每斤七毛四。母亲给了我贰元伍角钱,这钱还是父亲夜里在家做篾烘笼,做土箢,劈蚊香篾卖的节省舍不得用的钱。 其时我已十六、七岁,是个小伙子了。但个子矮。早晨天不亮,我拿着钱一路小跑,跑到小镇外贸所卖肉处。此时,只见外贸站排队买肉的排成了几长列。那些单位的事务长们,炊事员们,卖肉的亲戚户,卖肉的熟人和朋友,都走后门将最好的部分先割走,那些没有关系的一个个把头伸进框子里面,手舞着,喊着:称我的,称我的,好师傅。我一个矮个子,挤也挤不进去,也没个熟人。我趁一个空档顺势钻进前面卖肉的窗框里,伸出拿着肉票和钱的手,也挥舞着喊着:师傅,称我的,我父亲还等着养伤哩。那师傅瞄了我一眼,理也不理。肉卖完了,我空着手想哭,半夜起来还没买到肉。我心里在骂那个屠夫:狗日的,凭你在外贸能卖肉的裸点权也显摆显摆,你杀了那么多猪,猪魂会向你索命的,你不得好死。一边往回走,一边心里愤愤不平地骂着。 回到家,母亲见我空着手,知道没买到肉。母亲吩咐我将家里那只下蛋的母鸡杀了。母亲叹了一口气,说那时家里的油盐罐呀! 打捞小镇生活的过往,我知道,小镇的经历是一次次曲折苦难的函数。书卷里,从远古到近代,从苦难到辉煌,上下千年的颓废、沮丧、挣扎,笑和泪水,构成了小镇有史以来的落花与流水。 小镇那条古老的街道,记录着一个小镇从无到有,从昨天到今天,从弱小到强盛的整个过程,一条不过巴掌大的小镇街道,穿越了时空隧道,写满了世纪风情,写满了沧桑巨变。 小镇是一首美丽的诗。翻阅她的孤独和沧桑,不经意间小镇已经完成了一个时代的蜕变。 现在,小镇的街道已扩展了许多倍,已不再是巴掌大一块了,所有机关部门不再拥挤在一处。铺着沥青的宽宽的黑得发亮的路面穿街而过。 小镇上整洁的街道里,两边绿叶红花的花坛满月生香,醉人的花瓣,在夜幕下颤抖怒放,绿色的花树逼你的眼。两旁的太阳能路灯交相辉映,夜幕如同白昼。煕熙攘攘而繁华有序的农贸市场在晨辉的照耀下,彰显着时代兴旺而幸福的气息,让小镇盈满诗意与远方。 那鳞次栉比的高楼,那祥和的博雅小区,那货物充足的超市,荡涤着潮湿的沧桑,让我悠悠沉入走进小镇时那一幕幕磨不掉的旧伤…… 小镇被普通劳动者打扮成了春天般的姑娘,正带着自己独特的美,青春的气息,正阔步跨入一个苍劲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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