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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兴奋的打电话说，想带上十来个乡亲，去合肥打工。
这着实让我吃惊，69岁的老人，小学文化，普通话都讲不利索，怎么还想出去打工呢，而且还是去干年轻人不干的重体力工程活，能行吗？父亲见我沉默，接着说：要么不去外省了，去武汉，近点。
看来，父亲是有备而言的，甚至连主力队手都联络好了，只等他号令，随时就能出发。
我反问父亲：你有那么缺钱吗？家里还有97岁高龄的爷爷要照顾，有即将参加中考的儿子要照顾，还有一年到头，疾病缠身的母亲需要护理，你走，你能往哪里走？你那把老骨头还能在异地他乡开创一番事业不成？
父亲说：他缺钱，一年人情世故随礼金就得四五万，家里人看病要钱，儿子每周生活费要钱。其实父亲每年都会这么说，每年这些开支我也给了。一到腊月三十，父亲都会要求我送他去银行，提上一便袋的现金，存定期，养老的钱，他应该是有的，只是存进去的钱舍不得取，或者像他说的那样：你儿子以后考上重点高中、重点大学，城里买屋、结婚不都要钱吗？我在死之前，总得给他留点。
60岁以前，父亲好像不是这样，他说他那个年代是讲奉献的，干了几届村干部，管了十几年基金会钱袋子，没挣到钱。年轻的时候，办企业开工厂，采购人员几次拿着现金去进原材料，回来两手空空，对父亲说钱被人打劫了，父亲抽几袋烟，也认。后来年龄大了，就在家里承包三十亩水田，干起了养殖，但在利益上也没有收获。
十年前，家里确实困难，近60岁的父亲，不知道从哪里拜了几个年轻师傅，学会了泥工。
从此父亲的脾气改了许多，以前一句话不对掀桌子这事儿，很久没有发生了，估计那几个年轻师傅在改变父亲性子方面，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父亲总说，党的政策好，我们村又是全国贫困村，省厅领导给予极大的帮扶，新农村建设全面启动，老家的面貌月月换新颜。
他还说赶上了好年代，虽然年过花甲，但老骨头发挥了作用。从此，石源河溪、山梁沟壁，总能看到父亲的身影。一百多斤的岩石，在他手上，被垒砌成墙；一条条把年轻人臭得老远的污水池，他从不避讳，光着膀子就站进去疏通，就连山上那些荆棘遍野的小路，都修成了小汽车也能上去的大道。
去年秋天，父亲在修河道的时候，腿骨摔伤了，他说当时很痛，但又顾及年轻人笑话他不行，硬撑着将河道修完，最后跛足两个月，愣是没办法，才去县城找了名熟络的医生看了下，在我强行建议下，医生给他做了次这辈子唯一的全面体检。
除了一些老年人特有的毛病和原本摔伤的腿以外，医生说父亲用力过度，股骨还出现坏死，如果继续干下去，有瘫痪的风险。
父亲并没有当回事，拖着跛腿，风雨无阻继续在各个山头河沟处带上几个人搬着冰冷的硬石头。我有些生气，就说了他几句。
父亲很淡定：你听医生的干什么，我比好多年轻人厉害得多，不信你问问张三李四？我搬的石头他们搬得动不？哎，不过也挺可惜，我要是不走那条路，就不会摔腿了，腿要不摔，能多挣好些钱。
入冬时，亲戚告诉我，父亲好几天没起床，除了骨疾，不知道啥病，这一辈子没见过你父亲睡懒觉，肯定病得不轻，你打个电话问问啥情况？
父亲说啥事没有，就是累了，没力气。
谁劝，也劝不动这头犟牛。 去年春节回家，父亲花白的头发变得全白，且开始秃顶。我们村新农村建设基建部分已告一段落，父亲说，门口活儿少了，没活的时候，就搞大棚种菜，种出来又不值钱，城里卖几块钱一斤的红菜苔，拿到县城里只值两三毛，连三轮车的油费都够不着，于是，他又跑去更远地方的山上、河沟里垒石头修路砌堤。
父亲爱喝酒，除夕晚上，我买了瓶正宗飞天茅台，撕去瓶身所有包装，骗他说，那是100元一瓶的谷酒，父亲笑咪咪的，这酒就是好喝，比平湖那个老酿酒师傅酿的酒还好喝，就是价格太贵了，100块钱，喝一顿就没了，我得搬上大半天石头………。 我让我的儿子，劝劝父亲，不要出去打工了，这也是唯一劝他能有点效果的人。
父亲最终放弃了去省外打工的念头，一来可能真老了搞不动，另一方面，他虽然年近七十，但毕竟也还是上有老，下有小小，中还有病缠身的母亲，着实走不开。更重要的，他还有一个比较优秀的孙子，守住孙子，就是守住希望。
我劝父亲没钱就对我说，茅台喝不上，粗茶淡饭总能保证。父亲说，你也难。我又对父亲说，那把存款取一点，父亲笑笑，我哪有什么存款？那点钱要留给孙子上大学。
我又说：人家60就退休了，你还到处折腾个啥？农村有些非重要的礼，就别搞那套虚伪的了。
父亲说：农村人，没死怎能退休呢？人在社会混，哪能不送礼呢？
在这一点上，我永远说服不了父亲。
父亲一边说着他新年建新养殖场的新规划，一边叨叨：哎，要不是去年走那条小路，把腿摔了，我还能多挣些钱咧。
2022年3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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