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注 | 方启良：母亲的冬天

罗田文联 · 发表于 2021-12-9 17:18: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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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罗田文联于 2021-12-9 17:21 编辑

母亲的冬天

作者｜方启良

和所有人一样，我喜欢春暖花开的烂漫，喜欢草长莺飞的轻灵。那个季节，呈现在人们面前的是一幅幅绚丽的风景画，不管什么都展现出一种生机勃发的姿态；那个季节，是少男少女的季节，是希望蒸腾的季节。

可我也喜欢冬天。

虽然冬天树木凋零，满眼灰色，虽然冬天冰雪飞舞，朔风呼啸，但我就是喜欢冬天！

有人说冬天是男人的世界。只有冬季的男人，只有长胡子的男人，才能在北方的冻土上，驱雪橇飞奔；也只有冬季的男人，才能象风雪中的岩石一样，承受着那份孤独，承受那份零下的温度。

实际上，就在无边落木萧萧下之际，冬天悄然降临了。走进冬天，靠近那份微寒，望着故乡无边的衰草，我便想起我的母亲了。

那是我小时七八岁，也是初冬的时候吧。总感觉那时的冬天来得那样早，那么的冷。有一天，母亲要我和她做伴，去到山里“拣木子”，就是乌桕树结的果子，可以拿去卖一点小钱。母亲拿着一根长长的竹杆，我提着一只小竹篮就出发了。其实，当时的木子早已在秋末被贫穷的人们采摘完了。树上剩下的，也就些零星的、人们够不着的小木子。

我依稀记得我和母亲走了很远的山路，我俩从白树塆村出发，出门向西坡经过苏家山村，走过一条很长很长的山岗，再到上冲村。一开始，我跟着母亲穿沟越涧还觉得新奇，可时间一长，就感觉满山的风吹得脸颊生冷生冷的。

快到中午，我肚子饿得响，我不停地央求母亲回家，更何况天冷得要命。可母亲看着我的篮子:“良儿，你把我拣的木子都弄掉了吧，咋总不见长啊？再找几棵树吧。” 母亲还不时念叨家里都吃饭了没，说我的大姐把几个哥哥、姐姐都照顾的好吧，生怕家里出什么事似的。

不知坚持了多久，只觉天变黑了，我的小手冻得通红通红的，鼻涕不停地往下掉，总感觉擦不完。那时我还不知冬天这一概念，更不知生活的艰辛。实在坚持不住了，我一再央求母亲抱抱我。母亲听着我冻得发颤的哭音，忙丢下竹竿，跑过来一把抱起我。这时候，我看见母亲脸上、手上尽是血口子。我哭着说：“阿大，你怎么流血啦？”母亲安慰我：“良儿，没事！来，饿了吃口奶吧。”我含着母亲的乳头，干瘪瘪的，哪有什么奶呀，但我还是使劲地吸着，享受母亲怀里的那份温暖。

当时，总感觉母亲身子微微发颤，我抬起头才发觉母亲穿得也不多，尽是几件单衣，还打了很多补丁。

直到这时，我幼小的心灵才受到了猛烈地撞击，我引以为傲的母亲生活得很苦！父亲常年身体不好，母亲要养活我们兄弟姐妹六个，整天连坐一会的功夫都很奢侈。当时正值国家穷困交加的时候，我家境况更糟。我大一点的时候，母亲跟我说的最多的就是那时候特饿，她经常饿得只是哭，生怕孩子长不大。

还有个冬天也是我一生难忘的，那是我参加工作的第五年。

大别山的冬天总是来得早，刚入冬大雪就覆盖了各个村庄。有一天，我二哥和二嫂争吵不休，还差点打起来了。原来我二哥藏的几百元钱不见了，二哥认定是二嫂拿去赌博输掉了。我二嫂被逼急了，就说是母亲拿去，可能给大嫂零用了。我二哥真是木头脑袋，他竟然问起母亲。母亲解释不清，眼圈就红了。可能二哥话语粗糙，母亲气得晚饭也没吃就出门了。当时大家都没在意，因为母亲也爱时常到邻居家去串串门。快到睡觉时，我糊涂的二哥才发觉不妥，母亲没回家，邻居家里也找不到母亲。

二哥没办法，立刻把这一情况找人通知了我和我的大哥。听到此消息，我放下了手边的所有事，踩着厚厚的积雪，跌跌撞撞地赶回了家。

北风呼呼地刮个不停，天空的雪棉絮一样直往衣领里扑。塆里人都在帮我们寻找，母亲，你在哪里？

几个小时过去了，我的心和夜里的雪一样的冷。回到家里，没有母亲，我冲二哥和二嫂吼：“你们把阿大找回来，不然我和你们没完。”当时我真想狠揍二哥一顿。

“母亲，这么多年都挺过去了，你不会有事的。你怎么会有事呢?”坐在火塘边，我心里一遍遍地念。

天快亮时，一阵急促的拍门声把我吵醒了。原来大哥一夜没睡，他在田里一堆稻草堆里找到了母亲。

可是母亲全身冰冷，不知是死是活。看见母亲的样子，我眼泪刷地奔涌而出：母亲，我昨晚还在草堆旁走过了两遍呀，为什么不晓得去查找一遍呢？我使劲捶打自己胸口，只觉心痛不已。我当时六神无主，倒是大哥和二哥抱来几床棉被把母亲紧紧地盖住，并在房中生起了一堆大火。

我守在母亲床边，心隐隐作痛。一夜之间，母亲头发全白了，瘦削的双颊一片苍白。这是我的阿大吗，岁月的雕刻刀咋就这么锋利，竟把我的母亲刻画得这么瘦削，这么苍老？

一天过去，母亲奇迹般地醒过来了。她虚弱地看着围在床前的几个儿女，一言不发。正当二嫂挤上来要向母亲解释什么时，她才向二嫂微微摇了摇头。

见此情景，我已然知道一切：我的阿大，你一生为啥只想护着别人？

在我的印象中，母亲一生在熬冬天。那时，母亲经常为吃饭所愁，出门生产呀，砍柴呀，洗衣做饭呀，外出找点苦力挣点小钱呀，母亲无所不做，整天又累又饿，哪里还有什么春天可言。可是母亲很顽强，她像冬天的枣树，宁弯不屈，她一生经历过无数次的饥荒，跨过无数的沟沟坎坎，依然挺立在冬天的寒风中。我是家里的幼子，母亲四十岁生的我，那时真是操碎了心。我十七岁时正在读书，父亲因病去世了，一家的重担就全落在母亲瘦弱的肩膀上，她硬是咬牙挺过了最困难的十年，把我们兄妹六个全都拉扯大。

我的母亲，一个平凡、朴素的女人，一个经历了中国农村各种阵痛的妇女。她经历过民国的战乱，经历过日本侵略者对中国的蹂躏，经历过三年自然灾害，经历过文革的浩劫，也经历过改革的茫然无助。她是大别山的苦孩子，小时没读什么书，只知以善为本，朴素的补丁是她的特质。

母亲健在时，我每周回家看她一次。只是每次回家，我发现我买的礼品，都被母亲分给塆里的一些老人了。对此，我并没说些什么，只要母亲高兴，她献出自己的一些春天也是我一生所学的。

当下，我还在享受母亲留下来的春天，而她已经远去。但我要感谢冬天，真的，感谢它曾给了我一个又质朴又美丽的母亲。

感谢冬天！感谢所有作陪冬天的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