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文长福同志二三事

闲云信步 · 发表于 2021-8-3 08:0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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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闲云信步于 2021-8-3 08:21 编辑

回忆文长福同志二三事

作者 / 瞿伯良

很多人说，在罗田当过县委书记的人，文长福是最好的。当然，这评价是有群众基础的，但我不能这么说，因为我毕竟在他身边工作过五六年，说他最好，人家会说我评价不公，夹带私货。我只能凭良心说，在那时的领导干部中，文长福的确是个好书记，更是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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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长福是军人出身，参加过解放战争，抗美援朝，在一次战斗中，一片弹片击伤了左眼，后来感染了，只好挖除了左眼球，留下右眼珠。左眼失明，便从营教导员的位子上转业到地方工作。先在黄冈地区，后到罗田任县委副书记。文长福是山东人。说到山东，马上想到山东大汉，其实山东大汉与文长福不配对，他中等身材，带一幅眼镜，清瘦，白净，脸上常带笑容，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但他有个性，有脾气，批评人时从不吝惜他的火爆，有时直接叫人下不来台。可有一样，他批评人有规矩，他只批评诸如局长，区长，区委书记这一级别的干部，基层干部特别是大队干部他从不大声批评，最多也只是摇摇头笑笑。说到批评，我印象最深的一次就是他和当时的林业局长沈兴勃吵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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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是星期天，沈局在他家汇报工作，不知什么原因，两人说着说着就吵上了，沈局也是个叫真的人，寸步不让。文长福气极了，手拿大蒲扇用力向沈局掷去，大蒲扇半空落下来了，离沈局有五六尺远。虽然没掷着，可沈局不干了，骂一句土匪，就冲了出去。刚好这时我进去了，猜出了个大概，便马上跟着沈局走到门外，劝沈局别走，一走就不好收场，都是为工作，大不了再商量。我说，文书记还是挺喜欢你的，每次下乡总要带上你，生怕把你搞落了。当然我是逗沈局开心的，罗田是林业大县，县委的工作怎么的也离不开林业局长。我让沈局在隔壁张秋媛房间坐会，让张秋媛泡杯好茶他喝，他见张秋媛（县妇联干部）对他很客气，也只好坐下来。稳住了沈，我再回到文长福家，只听见文长福的夫人李玉兰正在数落丈夫：你哪是共产党的书记，你是国民党的书记，比国民党还坏。我把蒲扇捡起来，开了句玩笑，说这不是掷他，是替他扇风。文长福也笑了，问我沈走了没有，我说在张秋媛房间等着呢，他说叫他进来，他要当面向他认错。把沈局叫回，我就及时避开，在张秋媛房间里，听见两人先是细声细语，不一会又哈哈大笑，我知道大火熄灭了，最后文长福将沈局送到县委门口，两人还说说笑笑握手道别。02
七十年代初，罗田还是个贫困山区县，八山一水一分田，山是光山，水是恶水，田是望天丘。当时上级的口号是，以农为主，全面发展，可罗田农业基础太薄弱，怎么都“主“不起来。文长福汲取上一任书记的教训，决定因地制宜，在山上做文章，主攻林业。先是组建国营林场，把林场附近的农民转为国营林场工人，再在全县范围内成立集体林场，规定每个大队要办一座林场，每个小队要配一名护林员。经过几年的努力，千基坪，青苔关，观音山等国营林场已具初型，植树造林，老林树种更替等工作循序渐进开展。在场址选定，林业基地的圈定上，文长福总要亲历亲为，实地察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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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薄刀峰林场原场址在六塆，也叫六塆林场，文长福觉得六塆场址面积太小，且面北，不利于林场扩大规模，于是他决定重新选址。那天，他带领我们四人考察队，从大地坳水库大坝上山，六塆林场吴场长，林业局长沈兴勃每人带一把砍刀，我驮一把铁锹，文长福则背一副望远镜，一路砍刀开路，艰难行进。途中，吴场长和文长福，与我和沈局走散了，在深山老林中最容易迷失方向，我觉得情况不妙，就大声呼喊，沈局也有点着急，站在一块石头上拼命喊老吴，可不管怎么喊仍然听不见他们的回音。爱开玩笑的沈局突然恼着脸说，你是书记的秘书，秘书把书记搞丢了，看你怎么交待。我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开玩笑。沈局见我毛火，就笑了笑说，你放心，有老吴在一路，文书记丢不了，文书记参加过上甘岭战斗，这座小山不在话下，还有老吴，是个爬山虎，要丢的可能是我俩个，他俩是绝对丢不了的。后来我和沈又爬了半里路，果然听见了他们的说话声。文长福坐在一石头上抽烟，见到我俩就高兴起来，说新场址找到了，就在我们脚下。我发现脚下真有很大一块平地，足有一里路的见方。文长福说这地方坐北朝南，背后有薄刀峰，山头有锡锅顶，不仅可以建场部，还可以建宾馆，供游人避暑呢。这个新场址就是后来的国营薄刀峰林场，不过现在不是国营，主体也不属于罗田，被武汉一家大公司收购了，想想当初我们选场址时艰辛，真有点可惜了。文长福有一句口头禅，坚持就是胜利。在罗田他不仅主攻林业，还不忘统筹规划，比如在乡村建设中，他力推“山水田林电路村”的七字方针，还有“公路绕山转，大畈机耕田，民居傍山脚，小河绕村前，山上经济林，山下有果园，清晨鸡犬呜，日暮见炊烟”的长远规划图，虽然都是顺口溜，但好懂，好记，好执行。 640

几年下来，林业果然成绩斐然，罗田绿化面积达到百分之七十九，跨入全国绿化先进县行列，省电影制片厂还专门拍摄大型纪录片《罗田山林》，在北京展演，影响很大。03
回忆文长福，绕不开一个人，他就是王震将军。文长福说，王老是罗田的贵人。那时候罗田在外地没有一个高干，更没有红安将军县那样人脉资源，就靠罗田是全国绿化先进县和全省蚕茧产量过百万的桑蚕大县两块招牌，引起了王老的高度关注。文革前，王老是国家农垦部部长，文革中也是被打倒之列。后来还是毛主席发话了，要王老出山抓一抓林业。 640

  王老刚上任，就参加了湖北省蚕桑工作会议，在会上，得知罗田是蚕茧产量第一个过百万的县，王老特别高兴。会议一完他就提出要到罗田看看。接到省里通知，文长福，肖全涛接到但店大桥，当然，我作为县核心小组办公室工作人员也参与了迎接。那次，我遇到平生最尴尬的一件事，王老从基姆小车下来，径直走到我面前，伸手先和我握手，再和文长福肖全涛握手。本来文长福站最前面，肖全涛排第二，我自知身份不够，站在最后还隔了一段距离。我不明白个中原由，问肖全涛书记，肖书记笑了笑说，你看你穿一身黄皮，说不定王老把你当成革委会造反派头头哩。肖书记一说我马上明白过来，王老也是刚解放出来的老革命，对造反派心有余悸。当天下午我就脱去黄皮。下午在礼堂听王老作报告。王老开口第一句话，问文长福叫什么名字，文长福回道，叫文长福。王老笑了，说长福这名字好，长福长寿，造福罗田，一下拿了两个先进县，大家说，是不是造福田啦？台下一片笑声，接着又响起了掌声。王老讲了两个小时，基本都是林业上的事。那时还没有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提法，但王老讲的就是这个理念。第二天王老去平湖看望了全国养蚕模范林婌英，并在她家吃了农家饭。下午回县跟文长福座谈，问文长福有什么困难，文长福说，眼下罗田最困难的是缺少化肥，粮食起不来，其他的再好也是白事。两个军人出身的人都是耿直性格，一个敢要，一个敢给，王老即刻划了个条子，从上海一家化肥厂调拨一百吨尿素，分两批运抵罗田，解决了罗田化肥荒。后来王老再次来罗时，文长福又说，老让老将军批条子我们都不好意思，还是我们自己新建一家化肥厂好，厂子我们自己建，就是缺设备和技术。王老笑了，好你个小文，味口越来越大了。行，设备技术我包了，但建厂你们要打人民战争，自己动手，集资筹建。当然，这些话并非我亲耳所听，是后来文长福不经意自己透露的。从调拨化肥，到集资建厂，都是王老的鼎力支持，文长福逢人便说，王老是罗田工业建设的总指挥，总调度。04
  一九七三年春夏之交，国家林业部梁副部长到罗田考察茶叶生产情况。梁部长和他的秘书坐飞机直飞武汉，再由省林业厅派专车直接送到罗田，目的地是观音山油茶场。
  因为梁部长坚持要步行，我们一行四人在山脚下车，顺小路徒步上山。那天天气有点热，出了不少汗，走到一农户家门口，热情的女主人得知是北京来的客人，又搬凳子又泡茶。于是我们就坐下来聊天，喝茶。梁部长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放下茶杯再也不喝了，可我们喝了一杯又一杯。梁部长问文长福，你们这地方水质带碱性吧？文长福解释说，这地方水质很好，都是山泉水，你说的碱性其实是茶水里放了点盐。夏天太热，出汗时把身上的盐分排出来了，在茶水里放点盐，可以补充盐分，消热提神，好处很多，一般农村人招待贵客，都要泡一杯盐茶，以示敬重。梁部长听了，开怀大笑，连说好好好，说完端起茶杯，连喝三杯。 640

上山的路上，文长福得知梁部长分管茶叶生产，便详细介绍了罗田茶叶生产情况，说罗田茶场大都在高山云雾缭绕的地方，茶叶有质量，有产量，也有规模，但问题出在制作技术，好茶叶却产不出高质量的精品茶。梁部长频频点头，说制作技术在茶叶生产中是关键的关键，要培训制作人员，提高制作技艺，精心制作的精品茶，价格可以提高八至十倍。文长福听了，便央求梁部长在罗田设点，组织茶叶专家开办培训班，为罗田传经送宝。梁部长很爽快地答应了，回北京后立即派了四名专家，在罗田开班授艺，培养了一大批罗田制茶土专家，然后土专家又带徒弟，搞传帮带，不到两年的时间，罗田制茶技艺上了一个大台阶。 640

文长福爱学，什么都想试试，比如他能开手扶拖拉机，能嫁接树苗，能上水车车水，能用狗头车，双轮车车土，在水库工地跟民工比赛推土，还学会了打炮眼，筑炸药，插雷管，总之一有新鲜活儿，他就手痒痒的。当然，做茶叶他也成了土专家，每到一家茶场，他就要动手，还要让附近的制茶人员现场观摩，什么杀青，翻炒，闷汗，烘干，上白霜等等工序，他都一丝不苟的教会大家。在河铺丁家山茶场，他给一群小姑娘示范做茶，从下午五点一直做到晚上十点，丁家山茶场场长打火把送我们下山，三个人，路上有点寂寞，文长福要我来一段京剧，我清了清嗓子，唱了起来：穿林海跨雪源气冲霄汉……文长福说唱这段最合适，我们正在穿林海呢，林场场长让我再唱一段，我开玩笑说再不能唱，再唱就会把鬼引来了，可这话还没话完，场长手中的火把突然熄了，眼前漆黑一片，好在我们己经到了河边，场长隔河朝簰形地管理处大声喊：对面有人么？县委文书记在茶场做茶，现在要回管理处休息，请管理处的干部找个人撑只排过来，要带上两个手电筒哈。一会有人回音了，叫我们等一会，马上有人来接。大约十分钟，果然听见了竹排淌水声，文长福和我上到排上，我们手里一人一把手电筒，顿觉安全愜意，轻松无比，这时，我突然心血来潮，开口便唱：小小竹排江中游，巍巍青山两岸走……05
文长福在罗田的岁月行踪，跨马墩水库是必定要提到的，不提，罗田人良心过不去。如果说天堂湖是三县一市共养的大家闺秀，那么跨马墩则是罗田一家独养的小家碧玉。我们看待跨马墩，就像看待亲生闺女一样，有着血缘亲情。跨马墩水库是一九七零年开工，一九七一年建成的，罗田举全县之力，仅用一年的时间就完成了工程项目，创造了历史奇迹。开工之初，文长福就担任水库工程建设指挥部指挥长，统一指挥协调各项工作。他既是指挥员，又是战斗员，他自己规定，一周之内，必须挤出一整天时间，与民工一起参加工地劳动，了解民工的生活情况。大型工程建设，安全是第一位的，为减少安全事故，他在听取爆破专家意见的基础上，提出了一系列的安全操作规范，比如严禁放冲天炮，神仙炮，土石混合炮，还细化了打眼，筑炮，点炮，排哑炮等操作细则，为排除安全隐患，减少意外伤亡事故，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640

  身为指挥长，文长福始终把民工放在心上。七一年初夏的一天，下午六时天下着雨，民工们收工回工棚休息。九时，雨越下越大，此时劳累一天的我正准备在行军床躺下休息，文长福喊我起来，要我跟他一路去民工工棚看看，我们穿上雨衣打开手电，来到胜利民工营，只见民工根本无法入睡，棚顶破损，漏水严重，民工们只好身披尼龙纸，站在雨水中等待雨停下。文长福见状心急如焚，吩咐民工干部抢时间补漏，还特别提醒要照顾好老人。来到匡河民工营，情况更糟更惨，整个工棚顶被风掀得不见影子，民工们将老人和孩子围在中间，蓑衣斗笠尼龙纸全都派上用场。情况十分危急，我们快速回到指挥部，电话联系县委办公室，让办公室通知全县各单位，连夜召开紧急电话会。会上，文长福通报了灾情情况，以及民工受困现状，要求全县紧急动员，搜聚油布，大卡车棚布，雨具，手电筒，马灯，仓库备用抗洪设备，水库抢险设施，由各单位主耍负责人亲自带队，将收集的物资在两个小时内运抵跨马墩水库工地。
  一个多小时后，各地救援物资全数到位，文长福以及指挥部全体人员全都深入工棚，指挥工棚抢修工作。经过两个小时的抢修，各民兵营的工棚基本抢修完毕，民工们可以躺下休息了，午夜两点，文长福挨个捡查工棚修复情况，同时宣布一条消息，第二天放假一天，天若晴了，大家可以晒晒衣物，天若不睛，大家放心睡觉。听说放假，青年人一脸笑容，老年人却暗自落泪。放假，对于民工来说，那是最好的奖赏，尽管他们表情平淡，此时，民心，民意，尽在不言中……
06
  一九七九年，我离开文长福好几年了，听说文长福要调，我便想去问问情况。他的办公室在县委办隔壁的小会议室里。我很奇怪，一个主政罗田十三年的县委书记，居然没有自己的办公室，这在当下的官场中，可算是天方夜谭。可他说不必要。他说办公室就在小会室，隔壁是县委办，有事喊一声，方便。这一次我们谈了很久，不是上下级的谈话，而是朋友，忘年交之间的谈话。早就听说有人搞他的经，而且还是他亲手提拔的人。结果调查来调查去，最后的结论是查无实据。经过这场风波，他觉得再不能在罗田呆了。市里领导很理解他的处境，从爱护干部的角度，同意了他的要求，也想为他正名，决定把他调到咸宁市（县级市）任市委书记，咸宁无论面积，人口，经济状况都是罗田的两倍。当然，这些情况不是他告诉我的，我是听旁人说的。他从不在我面前谈他个人的事，既便受了委屈，也只默默埋在心上。我说，听说你调到咸宁，粥锅跳到肉锅去了，他说什么粥锅肉锅，我只晓得闷头做事。这时，他突然冒出一句无头无尾的话，说，罗田也有阴心人哈。我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没有往下问，他也没继续说，彼此心照不宣。离开罗田的那天，我去送了他。县委院里就停了一辆小卡车，他的全部家当一辆车就装下了，我看了看，车上有一对床头椅，一个绷子床，两个旧单人沙发，一乘大衣柜，一部电视机，还有几包打包的书籍和衣物，卡车的后半部分全是做饭的柴火以及几百个蜂窝煤。我盘算了一下，就他这财产还不及我多。可后来我明白了，他不像别人，心里只装着自己的前程，他不装前程，也装不下很多财产，他装下了百姓的爱戴和思念。因为老百姓心中有一杆称，只有这杆称才是最准，最公平的，所以也是他最珍惜的。 6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