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注 | 万胜兰：爷爷和他的工作室

罗田文联 · 发表于 2021-7-14 09:50: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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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罗田文联于 2021-7-14 09:54 编辑

爷爷和他的工作室

作者｜万胜兰

80年代初，爷爷就有属于自己的一间工作室。说是工作室，其实就是我家风向阳光极好的一间耳房。我家的老屋高大凉爽，是经爷爷一手承建、又经父亲改建的叫一脊压三间、连五的屋。有前后门对开、上下相连的两间大堂屋，堂屋和灶间各有一个大天井。因爷爷的工作需要，父亲将原来烘火的火塘屋的墙面粉刷一新、平整铺上一层黄泥地皮后，就成了爷爷的工作室。

大集体时爷爷在村大队部的裁缝铺做裁缝，每天挣那几分公分儿。责任制后，爷爷就在家里接活，爷爷是我们那里十里八村有名的裁缝，乡里乡亲，无论男女老幼，谁不渴望有爷爷亲手缝制的一件衣服？爷爷自小从师学艺，经他手缝制的衣服裁剪得体、走线均匀，无一不是精品。

爷爷的工作室其实很简单，两条高脚板凳上放一块能睡得下一个大人的长方形厚木板，就是爷爷叫做案板的裁剪台。裁剪台的一侧放着爷爷的老花镜、大裁剪、软皮尺、木寸尺和火熨斗，另一侧码着一叠整整齐齐是别人送来缝制衣服的各色布料，还有一盒五颜六色的饼干块一样大小的叫“划粉”，划粉是爷爷裁衣服时用来划线条的。挨着裁剪台靠窗户的地方放着一台老式的缝纫机。

爷爷是一位和蔼可亲的老人，总是乐呵呵的，左邻右舍的乡亲们都喜欢他，都尊称他一声“万师傅”，只有奶奶“裁缝、裁缝”地叫他。爷爷更是一位具有匠心精神的手艺人，他对其成衣作品的质量要求近乎苛刻。他手艺精湛但是他一生不带徒弟，连母亲也不例外，他怕徒弟会砸了他的招牌。母亲不会裁剪，连缝片的手艺也是在大队裁缝铺跟其他师傅瞟学来的。

爷爷每天不得清闲，家里络绎不绝总有送布和取成衣的乡邻，爷爷总是拿皮软尺量好做衣人的尺寸，用划粉在布匹上将数据记录下来，并写上姓名，约定好拿衣服的日子后，做衣人才千叮咛万嘱咐地离开。

某个风和日丽的早晨，爷爷拿一块光滑的磨刀石卡在长板凳的一头，旁边放倒的火椅上搁置着盛水的脸盆，我知道爷爷是要磨他的大裁剪了，今天是爷爷裁剪衣服的好天气。爷爷就像是一位沉着的将军，在他的工作室里，在那平铺在案板上的布料上比比划划，然后拿起锋利的大裁剪咔嚓咔嚓一气呵成。布匹裁剪完后交给母亲缝片，母亲“哒哒哒”的踩着缝纫机忙碌起来。

幼年时的我们总是喜欢到爷爷的工作室去观摩，十分觊觎爷爷案板上摆放的物件，所以总是被驱赶。爷爷的老花镜有着纯铜的镜框，眼镜的两条腿儿上用一根线索儿相连，即使爷爷的眼镜滑到鼻梁下了，但是他并不着急不会用手去推一下，因为那线索儿套在头上稳当得很。总喜欢在爷爷戴眼镜的时候去叨扰他，他那时候并不是透过圆圆的镜片来看我，而是低着头眼睛上翻，目光越过镜框朝我审视过来，很有喜感。我也想戴戴爷爷的眼镜，但是爷爷看护得紧，根本不容我过手。

只有在某个阳光灿烂的午后，爷爷午休的当儿，我偷偷取来爷爷的老花镜来到我家高大的堂屋里，一束白亮的阳光透过我家的天井照射在堂屋的地面上，我试着带上爷爷的老花镜，眼晕得厉害，白亮的阳光也是混混沌沌的。倒是哥哥有心计，将一白纸铺在太阳底下，去灶间拿来一根火柴放在白纸上，然后拿着爷爷的老花镜对着由天井直射进来的阳光，哥哥不停的调整眼镜与太阳光之间的角度，直到太阳光被聚集成一个绿豆大小的亮点，贼亮贼亮的，晃眼得很，哥哥将太阳亮点对准白纸上的火柴头，眨眼间，白纸焦糊了，然后“噗”的一声，火柴着了，燃烧起来了！在我的欢呼雀跃中，哥哥兴冲冲地攥着老花镜去到屋外的晒羌底下继续燃烧点火。

那时候的我们，因为家里有爷爷的工作室，准确的说是有爷爷案板上的摆件，所以童年的生活更加有声有色起来。爷爷的五色划粉被我们偷拿出来画“房子”，大裁剪剪扎毽子的纸条锋快得很，爷爷的生铁火熨斗也被我们拿去小伙伴家里帮忙熨衣服，结果换来几个“暴栗”，因为她母亲唯一一件拿来压箱底出人情的“的确良”衬衣被我们熨烫得一片焦糊...事态频发之后，爷爷加大了对工作室的监管力度，只要他离开必定是锁将军把门。

90年代，改革开放的发展带来各行各业的兴旺变更。爷爷的成衣事业却日渐萧条，除了他们老一辈的爷爷奶奶仍然穿爷爷做的短褂和满大襟布扣月褂外，其他的年轻一辈的人们多在买成品衣服穿了。

闲暇下来的爷爷积极参与家里的农活劳作了。家里的菜园子由爷爷负责，爷爷对待菜园子和他对待成衣一样精益求精，我家的菜园子是赏心悦目的，爷爷对线条很有准头，长方形的菜地棱角分明、横平竖直，地里的菜窝间距一致、排列整齐。夏令时节，各种蔬菜五六色、长势喜人，爷爷总是在晌午没有露水的时候，挎个大竹篮去菜园采摘他的劳动果实。

70多岁的爷爷不再帮别人做衣服了，只做奶奶的衣服，偶尔有些别人家小孩子的简单衣服要做也是由母亲接手。工作室里的案板闲置在阁楼上，缝纫机也搬去了母亲的卧室。1994年哥哥结婚，爷爷的工作室摇身一变成了哥哥的婚房。铅华洗尽、褪去曾经的荣光，爷爷的工作室和爷爷一起变老成安详的样子永远留在我的记忆深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