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冒险去县城

东方之子 · 发表于 2021-6-10 19:57: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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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第一次去县城是在中学时代。那是一个夕阳晚照的下午，父亲从县城打电话到学校，让我去县城有急事要办，我匆忙放下手中的书卷，赶回几里之外山里的家，向正在菜园锄菜的母亲要了5元钱，急匆匆的沿着乡间小路，向山脚下的石古公路进发。因为是第一次进城，免不了有些激动和兴奋。一路上，我努力想像着县城的样子，似拼图一样把以前电视上看过的城市画面，一张张拼凑起来，尽可能的把县城想像成熟悉的样子，免得去了县城，像一只无头的苍蝇。

到了村口的公路候车点，四周也没其它人搭车，就我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那儿，内心有些紧张，为了掩饰内心的不安，我把视野扫向公路的远方，尽量不去想像此行会经历什么，这样砰砰乱跳的内心，似乎稍稍缓和了一些！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车还是没有来，心想，今天是不是没车了，如果错过了最后一班车，是否回家明日再去，心里在打退堂鼓。当我正在犹豫不决是否继续等待还是回家之时，望见公路的远方，有一个小小的白点，身后扬起灰朦朦的尘土，向着我这边缓缓的移动着，应该是车来了，内心开始慌张，紧贴着上衣的小心脏砰砰的跳着。慢慢的，远方的小白点开始变大，终于看清是辆布满厚厚尘土的蓝底白身破旧中巴车。当车子和着滚滚尘土出现在离我几十米远的地方时，我开始努力的招着双手，以免被司机忽略，司机在即将从我面前驶过的一刹那，猛地一脚急刹，破旧的中巴车在我面前嘎然而止，吓得我后退了好几步，紧接着车门带着沉重的吱嘎喘息声缓缓打开。

我扶着高高的车把手蹬上车，一位胡须拉碴，一脸横肉，头发凌乱，穿着破旧夹克，腰间别着米黄色小包的中年男子，站在车门前用不太友好的眼神打量着我，凶巴巴的说：“就你一个人“，我带着几分恐惧的看着他点点头，他又粗声粗气的补充了一句“上车要买票哈，5元一个”。我本想问小孩不是少点？但看着他那个凶神恶煞的样子，还是忍住了。交了5元钱后，我小心翼翼的扶着车上的椅把，摇摇晃晃地走向最后一排。

等坐稳之后，我才认真的瞄了一下车内，破旧的中巴车上，歪七竖八的坐着十来个人，我的右前方坐着一位头戴草帽，身穿中山装，肩旁放着扁担瘦削的大爷。在他旁边坐着一位有些拘谨的老大娘，双手紧紧抱着布袋，似乎他抱的不是一个普通的袋子，而是一袋现金。再往前坐着一位穿深灰色小袄，头发花白的大妈，她双手扶着前排坐椅，跟旁边一位古铜色大脸盘穿旧军装的中年大叔交谈着什么。靠车门旁边的坐椅上，坐着一位戴着墨镜梳着大背头，穿着黑衣黑裤，腋窝下夹着个黑皮包的大叔，看他的样子，颇有点像上海滩上的某位大哥。

再向我的左边前排看，一位染着黄头发，扎着马尾穿着花衣喇叭裤的阿姨，翘着二郎腿正对着粉红色小镜，用蜡笔一样的口红涂抹着她那火红的嘴唇，看她的打扮，应该是从外地回来的，在这一车人当中，就数她显得格外扎眼。坐在她旁边的一位阿姨，穿着工装，坐姿端正，与她形成鲜明对比，正用鄙视的眼神看着这位时尚的阿姨，似乎要说，擦什么擦，再怎么擦也是个狐狸精。在她们的前面，坐着一对爷孙，小孩嘻笑着在坐椅上爬上爬下，爷爷训斥着让他坐好，见孙子不听，他又用手不停的前后阻挡着，呵护着，怕他摔倒。往前司机的椅背后机台上，一位头发有些花白，穿着蓝布褂的大伯，翘着腿斜倚在紧靠车身的蛇皮袋上，红铜色的脸上一双眯眯的小眼正若有所思的盯着前方。他的身旁一位身体健壮，剃着板寸头，上身穿着深灰色西装下身穿着破旧牛仔裤的叔叔，正坐在行李上打着盹。没猜错的话，他们二位应是刚要出远门的打工人。

就这么一车人，因为各有各的事，时间的巧合，又都凑在了一起，坐着同一辆车，赶往同一个方向。

看完了车内，再把视线移向窗外，远方尽是满眼苍翠，良田沃野、碧水农家。美景正从树梢中向后翻滚，像是电视剧的花絮，刚让你想起点什么，却又一闪而过，让你跟不上窗外飞逝的美景。过了一座小桥，远方的山坡上有座高高的黄砖楼，那是石桥铺茧站，过了茧站前方就是石桥铺了。因为是熟悉地方，所以内心稍安。在石桥铺的三岔路口，车子稍停片刻，司机去泡茶的功夫，上来一位个子高大戴着眼镜背着黑挎包的大叔，用嫌弃的眼神扫了一下车内，见我旁边还空位就坐了过来，紧接着上来一位背有些微驼，鞋子裤腿上还粘着泥土的大爷，他用木棍拗着个蛇皮袋，蛇皮袋上的窟窿，露出个大红冠子的鸡头，他一上来，一股鸡粪味扑面而来，坐在门旁的黑衣大哥立马用手抚住鼻子，收回原本懒散的双脚。更有甚者指责老头赶紧下车。老头看到众人嫌弃的眼神，自觉的坐在了门前的地板上保持沉默。

横肉大叔收钱之后，车子又摇摇晃晃上路了，过了石桥铺，穿过一段整齐的水杉林荫道，车子一阵七弯八拐，又是一阵前俯后仰，终于不摇晃了，又像蛇一样扭来扭去，扭动的时候望见窗外有好大一条河（凤凰关水库），心想罗田还有这么大的河，还是第一次见到。终于不扭了，又是上下的颠簸，经过许多个村庄集镇，每到一处，总要停上一小会，上来几个人，慢慢的，原本还算宽阔的车厢内，已经塞了满满一车人，后面上的没有坐位，全部都站在那儿。约莫太阳快要落山时，才看到远方，有好大一片楼房。心想，怕是县城吧，想问别人，但又不敢问，还是按照母亲的吩咐坐到尽头再说吧，车子在一片楼房中穿梭了好一阵子，终于在一个下坡的地方往左拐了一个弯，进了一个楼房底下通道，在一个停满车的大操场上停了下来。这儿停了好多的大巴小巴，上面写着各种不同的名字，平湖、大河岸、三里畈、骆驼坳……，车上的人陆续下车，我不知道这里是不是南门车站，于是我壮着胆子，扯了一下正要下车高个子眼镜大叔的衣角，弱弱的问了一下“这是罗田南门车站吗”？大叔说：“是啊，终点站呢”，我急忙下车。

记得出门前，母亲曾交待，“你出了南门车站，就顺着车站的左边往前走，看到一座大桥，父亲就在那座桥的头边等你” 。我牢记着母亲的话，出车站左拐，在前方几百米的地方果然有座大桥，我就朝着大桥的方向前行，走到桥头，并没有见着父亲，我又跑到桥的另一头，还是没有看到父亲。我的内心开始焦急起来，在桥上跑来跑去努力的搜寻，希望奇迹会出现，除了陌生的行人及慢慢暗下来的天色，还是没有看到父亲的身影。

内心由焦急开始变得慌张，我想父亲是不是错过了时间，或者以为我没来，已经离开了。但我依然希望他会来找我，我在桥头边耐心的等待着，希望奇迹会出现，我从来没有这么强烈的渴望见到父亲，以前还总是嫌他这不好那不好，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看着路边亮起昏黄的路灯，看着万家灯火通明。也不知过了多久，我开始有些惶恐，很无助的蹲在桥边上，瑟瑟的河风吹得我不停的发抖，来来往往的行人不停的从我身边经过，也没有人在意我的存在，他们可能以为我是一个流浪者，或者是一个无家可归者。

在从没来过的罗田街头，我的心都要碎了。第一次体会到夜幕下的孤独，第一次体会到离开父母的无助，因为绝望我开始惶恐不安，因为桥边的人慢慢变少了，我不能再等在这儿，我开始深一脚浅一脚的向前走着，看着有母亲挽着小孩回家的身影，看着餐馆飘出的菜香，我开始想念母亲，想念山窝窝里面的那个老家，此时要是在家里，或许母亲早已做好了一桌美味的饭菜……也不知过了多久，我又冷又饿的走到一座广场前，那儿还有些人，或许有人的地方会让我心里稍安一些，我便坐在广场边的石凳上，望着来来往往的行人车辆，望着灯光闪烁的城市，慢慢到了午夜，街上的人陆续的散去，无助的我内心再一次失落、害怕、恐惧，眼泪哗哗的直流，也不知哭了多久……

一位开着麻木，浓眉大眼个子魁梧的叔叔，突然将车停在我的身旁，问我“你是不是“星”，我说：“是啊”，他说“我找你都找了好几圈了，赶紧上我的车，跟我去我家”，我用诧异的眼神看着他，迟迟没有动身的意思，因为我从未见过他，心想他是不是坏人，想把我骗走，叔叔大概看出了我的疑惑，慢慢向我解释，说出来龙去脉。

原来父亲下午在桥头等了许久，没有等到我，以为我没来，他便坐车回去了，回到家之后，母亲问父亲：“你怎么一个人回来，孩子呢?”，父亲哑然，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在母亲眼泪汪汪喋喋不休诉说父亲不是的时候，父亲也紧锁双眉，急得团团转，这大晚上的也没车去县城，该怎么办，冥思苦想之后，父亲突然想到隔壁湾汪叔的儿子平哥在县城开麻木，便急忙去隔壁湾汪叔那里找到他儿子的电话号码，打通电话后，说明来意，并描述我的相貌特征穿着样子及具体位置，让他赶紧帮忙去找一下”。这平哥曾当过兵，也是个认真负责的人，知道事情紧急，二话不说，急忙开着麻木，四处寻找，这才有了上述一幕。

他这么说我便有些信了，不管怎样跟着叔叔去，总比坐在这冰冷的广场要好吧，于是我，怀着不安坐上他的麻木，坐麻木的同时，我紧张的四处张望着，看他有没有把我拉到那个偏僻的地方，要是那样，我就跳下车，狂喊救命。还好，一路上都是灯火通明的，大约半个小时后到了他家，他们一家人热情的招呼我吃饭，洗漱，那个晚上，我第一次在县城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

第二日，我早早便爬起来，跟平哥说我要回家，平哥说：”你在这儿玩会儿，你父亲过会儿就来“，我只好在他家焦急的等待着，短短几个小时就像好几年一样，大约上午九点，父亲终于来了，当我看到父亲的那一刻，我抱着他哭了，父亲抚摸着我的头，安慰着说：“都是我的错，不该把我家孩子给弄丢了，我以后会注意的”。在县城办完事，我和父亲在暖阳下赶往车站，我紧紧依偎在父亲宽厚的肩膀下，内心是无比的安静和温馨，再也没有来时的惶恐和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