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春天 回老家

雨中行者

   17岁离开故乡，到黄石读大学，毕业后幸运地留校当老师，黄石在长江南岸，毗邻故乡罗田，现在交通条件得到改善，开车回家就一个多小时。2009年调到江西赣州工作，离家远了，但我们有寒暑两假期，故而未感觉故乡遥远。想家了，花几个小时在路上，很快就到。

  这次疫情，我禁足在黄石，空间促狭。吃饭、睡觉、读书、跑步，时间过得单调而漫长，不能出门，满眼所及，全是水泥房屋，从样式到颜色，单调得千篇一律。我想，如果在故乡的农村，哪怕封村，人也有更广阔的空间，劳作的人稀少，出行的人也不多，可以门前屋后四处走走，天天和蓝天白云为伴，呼吸着清新的空气，吃着家人种的绿色无污染蔬菜，和兄弟姐妹分享团聚的乐趣。可城里的生活就不一样啦。从客厅到卧室，从厨房到阳台，全部的活动范围就那么大，甚至窗外的阳光，也只能远远看着。封城的这段日子，我强烈地思念着故乡那片土地。有时候禁不住想，人生真的不可捉摸，当年带着胜利者的姿态，为离开农村过上城里人生活而欢呼雀跃，而今漂泊大半生，居然想回到人生的出发地，而且觉得那片养育自己的土地，不仅是我现实的家园，也是我精神依恋的故乡。

  原本打算正月初二回老家，因为封城了，在黄石呆了六十天，黄石刚解封，我就到工作地九江，半个月里，处理一些日常事务，开学还有一段时间，我决定回故乡一趟。

  绿油油麦子地在公路边延伸，油菜花刚开过，这是疫情后的春天，总感觉和记忆中的春天有些不同，2019年秋天，大旱三个月，山上的松树、楠竹和地里的板栗树，干渴而死，现在春天来了，山上铺上新绿，枯死的树枝拥挤其中，青葱绿中留下疤痕。格外醒目。

  宁静的夜晚石源河的水声淙淙，清晨小鸟欢叫着，从香甜的睡梦中醒来，站在院子里，我眺望石源河对岸的青山，阳光温暖热烈，将被子抱到屋前的院子里，让阳光暴晒，两个月未回家，被子里一定长满了螨虫。知道螨虫的厉害是在赣州，第一年暑假，回老家度假，返回赣州时，是深夜，只能将就睡一晚，结果满身红斑点，问医生，说是螨虫咬的，从此敬畏这个小虫。

  白花花的阳光照在院子里，我在小村漫步，池塘的水面飘着青绿的浮萍，几只蜻蜓立在枯枝上，即便是白天，乡村是宁静的。偶尔石源河公路上传来汽笛声，但小车走远，四周又恢复了先前的静谧。几只鸡从脚下跑过，欢快地相互追逐着，有点惊讶地看着我，被子、小鸡、池塘里的浮萍，这些毫无关联的景物，并没有多少吸引人的地方，但在我却显得那么亲切，甚至傍晚将被子收回屋时，碎花被面上，阳光的气息和味道，也带着岁月的记忆。

  北风从石源河谷吹过来，院子里的桂花树，轻轻地摇晃着枝叶，发出沙沙的声音。我知道，家乡是朴素的、简陋的，但这一切被赋予了个体成长的时间刻度，就显得美好，哪怕是一根枯树枝，一朵已经枯萎的泡桐花，都能给人亲近感。半生漂泊，去过很多地方，见过许多美丽的乡村，但依然认为故乡最好，人就是这样，对家乡情太深，甚至会影响自己的视野和判断。但我愿意陷入这种偏狭之中，人总归要有一个立足的地方，而家乡是最好的归宿地。

  在城里看书累了，只能在房子里打转，乡下却不必了，放下书，沿着灌木丛遮盖的小路，爬屋后的小山，后山的名字，从读音看，是大姨垴或者是打赢垴？不太能确定。1938年武汉保卫战时，后山修有战壕，小时候，战壕还保留着原始的样貌，而今战壕只剩下一条凹槽，还长满了松树。后山曾经是我童年的乐园，春天上山抽兰花，扯荆芥，打猪草，冬天上山挖树兜，为冬夜里烤火做准备。印象最深是每年暑假，到这山上放牛，那时候植被没有现在茂密，牛就在灌木丛中穿梭，下午三点左右牵牛上山，早了，天太热，牛怕热，人也受不了，我们几个放牛娃，就躲在树荫下，一起玩耍，太阳落山时，大家赶着牛回家，先到水塘让牛喝足水，送到牛棚，一天的工作算是完成了。唉，今天想起放牛的日子，依然记得它的枯燥乏味。一年又一年，我们在放牛中长大，正是和这些大型家畜的接触，培养了我们对家畜的喜爱，牛是有灵性的，你对它好，它就依赖你，相信你，夏天插双季稻，牛最辛苦，常常是没日没夜的犁田耙田，我们心疼它们，只能多割草，点烟把熏蚊子，让它休息好。

  小院外是稻田，稻田外是石源河，有山有塘有河，这种自然景致让我满足。石源河的源头在周家沟，那地方现在建了一座小型水库，加上花石桥附近的水库，十公里左右的石源河被两座小水库阻断了它的分支，石源河的水平时就很少丰满过。只有到了夏天下了大雷雨后，浑浊的河水，裹挟着沿途的枯枝败叶，汹涌地奔腾向前。眼下水不多，溪水在青草间缓慢地流淌着，曾经村姑洗衣服的地方，积水成潭。岸边的柳树抽芽了，倒映在河中，站在水中的石墩上拍出来的照片特别有乡村的韵味。每一个小河滩，每一个小水潭，都曾留着我童年的记忆。那年月，生活艰辛，我们喜欢在河堑下和小水潭里摸鱼，运气好的时候能抓几斤，回家将鱼肠捯饬干净，用盐渍起来，过半天或者一天，用油煎烤得里脆外焦，是下饭的好菜，而今石源河，依然清冽蜿蜒，但再也找不到这类小鱼了，也许是水质污染了，也许是前些年一些人用小电网电鱼吧，用野蛮的方式掠夺自然的馈赠，大自然就不再慷慨了。只要回家，我常常会沿路走到中石源河，也常到什刹庙等地看看。据说这个庙很古老，从唐代就有，但兴废不断，而今虽然有香火了，规制却不大，整个石源河谷要说有什么景点，这个算是吧？我不信佛，但偶尔也去抽签，签上的预言，常常语义模糊不清，不过基本上给人希望，起码这种积极的心理暗示，让人的焦虑得到缓解。

  石源河水，过去是到浠水的华桂汇入义水河，因此我们这里将石源河的下半段称为界河。1970年代，我们家乡农业学大寨，搞了治河改道大工程，将栗子坳的山峰劈开，将弯曲的义水河牵直，石源河入义水河口，往上移了一个公里。栗子坳治河改道工程40多年前就已经完工了，但后续这个工程不断升级改造，义水河两岸越来越漂亮，越来越城市化。可是开山引水的河床破损得厉害，像一道深深的伤口，直到今天都未能愈合。我喜欢在两水交汇的河边漫步，暗夜里，吹着河风，听着虫鸣，远方的灯火闪烁，那是新开发区，这个开发区，带动地方经济的繁荣，而那片土地的大部分地方，是我们生产队的一部分，失去土地导致我们长期生活艰辛，现在村里的年轻人到县城和外地打工，补贴家用，成了新的生活方式，外地打工的，一般腊月24回家过小年，春节后到初五六，又匆忙外出找工作，常常看到分别时，孩子跟在大人后面哭喊的场景，今年疫情特殊，回家过春节的人们呆的时间长一些，但是生计成问题，我的两个外甥和侄儿，都靠打工为生，如果长期找不到工作，日子就很难过了。

  故乡失去曾经的样子，但依然保持着清新和活力，奔波了大半辈子，能在故乡度过余生，也算是功德圆满。在故乡意味着，可以守着父母的坟茔，知道人生的来处，偶尔去父母的坟前，和他们说说话，觉得这世界最亲的人还活着，还在注视着自己，还在督促自己不放松，不懈怠。

  在白鹭游弋的河边，我的思绪并不活跃，但我感觉心理踏实。故乡是平凡的，但却时常让我魂牵梦绕，浓浓的眷恋之情不需要解释，也不需要理由。这曾经是父母耕耘的地方，每一寸土地都留有他们的汗水，这里是曾经满怀梦想出发的地方，回来，意味着一生圆满，落叶归根。这样看，回老家，真的是一个奢侈和值得骄傲的事情。

李茂影视

故乡失去曾经的样子，但依然保持着清新和活力，奔波了大半辈子，能在故乡度过余生，也算是公德圆满。在故乡意味着，可以守着父母的坟茔，知道人生的来处，偶尔去父母的坟前，和他们说说话，觉得这世界最亲的人还活着，还在注视着自己，还在督促自己不放松，不懈怠。

龙城日月

思念故乡是人之常情，落叶归根是人的本能。文章中叙事抒情深深的打动读者的心，让读者深思和对故乡的热爱以及对家乡的人和事的依恋、期盼和反思！

小河

“这曾经是父母耕耘的地方，每一寸土地都留有他们的汗水。”
拜读陈教授好文，深为老师依恋故乡的情结所感动！人人都有自己的故乡，人人都有严慈的父母。爱家乡、敬父母是为人之徳！在这个功利的时代里，像陈教授一样走出大山却不忘根本令人尊敬！

雨中行者

你好，许长风是我的好朋友，在九江我们常见面，他是一个有情怀的人，尽管现在回深圳了，但我们常保持联系。我非常佩服他，当年到九江创业，非常不容易，等到事业蒸蒸日上，总部有调他回去了。

沉香

热烈欢迎陈教授常回老家看看，罗田论坛有您更精彩。

沉香

或许只有漫步在故乡的土地上，石源河边，先生的心里才是无比踏实的。

雨中行者

故乡的原风景。

沉香

北风从石源河谷吹过来，院子里的桂花树，轻轻地摇晃着枝叶，发出沙沙的声音。我知道，家乡是朴素的、简陋的，但这一切被赋予了个体成长的时间刻度，就显得美好，哪怕是一根枯树枝，一朵已经枯萎的泡桐花，都能给人亲近感。半生漂泊，去过很多地方，见过许多美丽的乡村，但依然认为故乡最好，人就是这样，对家乡情太深，甚至会影响自己的视野和判断。但我愿意陷入这种偏狭之中，人总归要有一个立足的地方，而家乡是最好的归宿地。

许宁

陈教授见过几次面，没有架子，很亲和。祝你永远平安快乐！你曾经也是我弟许长风好朋友，他已从九江调回深圳总公司了。

沉香

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

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

沉香

没想到教授当年也放过牛，放牛的情景竟然记忆犹新，历历在目。

回想起童年的经历，我也曾是一个资深的放牛妹。读过以后，若有所思，令人动容。

东光游子

精彩大作，拜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