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 夫妻对拜

蓝妮

       那一年，她医学研究生毕业后，到底还是没有回到家乡，而是应一位同校高她几届学长的邀请，去了一个陌生而又别致的城市，她的老师把她介绍给了那位叫宁翔凯的学长，他已是那个城市第一医院一位颇有名望的权威专家，老师说，你们俩都是我的学生，而我相信你也一定能在那座城市那个医院里成为一位的优秀医生，象翔凯一样的优秀。

      城市的风景很优雅，而一年实习期满的她，急于走上工作岗位，连与爱她的父母亲和在家乡医院上班的哥哥都没来得及回去团聚一天，就这样踏上去那座城市的列车，一路的电话关照：
　　“上车没？路上注意安全。”
　　“到了哪儿？记得吃午餐哦。”
　　“车快到的时候，给我电话，我已在去接你的路上。”
　　“我已在车站出口处等你，老师说你穿的一身黑，紧身上衣，黑喇叭裤。”（一个滑稽的表情咧嘴大笑）

       原来城市的故事也班驳，她在斑驳的故事中出现在灯火阑珊处，翔凯一眼就看到匆匆出站的人流中，那道黑衣黑裤的身影，他们握着手机，同时指向对方：
     “我看到你了”

       就这样他们没有相互寒酸问候，而是一个眼神就明了彼此，翔凯把她的行李放到车后备箱，她坐上副驾座，系好安全带。夜幕低垂，华灯初上，一辆酷帅而静逸的小车缓缓驶过，在那个已近中秋的时候，坐在车内的她，如沫冬日暖阳。



　　“夏薇同学，我来这座城市的时候，你好象还在念高三吧？”
　　翔凯脸上浮起俏皮的微笑“是呀，我把第一志愿填上湖医大，没想到会跟你遇上同一个带课老师。”
　　“这就叫做缘份吧。”翔凯手握方向盘，摇头晃脑起来。

       后来才知道，翔凯是那种情商不高，但智商不低，女孩子们心目中那种不错的男子。
他的年龄与事业一起如日中天，一个博士的头衔已让众多寻爱的女人为之倾倒，而更惹祸的是他沉默而执着的男子汉风度与气质，使得他身边慕者如云，不全是美女，还有一半是本院众多的青年才俊，甚至他的那座城市 里学海商海弄潮追梦的男生男人们。

       然而，在翔凯的字典里，好象除了工作还是工作，就是这个疯狂工作的工作狂，却在一年后的某个黄昏向晚的时候，对着夏薇一番表白，让夏薇刹那愕然，在她的意识中，这家豪华气派的大医院，除了集中全市最先进的医疗设备，同时也是各科室各项目的精英林立顶尖云聚的地方，无论是工龄与业绩她都还在努力中，一年里，她常常在科室里忙到深夜，一直觉得自己愧对老师对她的厚望。而她的学长，却象是这个城市上空的一颗璀璨明星，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按说在翔凯一番表白的那个晚上，她应该毫无保留地将自己交给这个优秀的男人，然而，这世上大概最难把握的除了人心，，后来她只能这样牵强附会地解释了。要不，千百次梦中理想的白马王子终于来到面前的时候，竟然没有勇气接受却有勇气拒绝，上天有知，翔凯应该听到她的心在痛苦地收缩。

         其实夏薇真的好爱眼前这个男人，才想要把自己打造得完美一些，鲜亮一些，来向他靠得更近一些，而这些是需要时间来完成。从此在这个城市里，一个优秀的男人在默默地等，一个平凡的她在努力加拼命。常常很无助又拒绝他伸过来的手，那时候以为咬牙的姿势多么伟大，后来才明白原来竟是在犯错，不仅是对翔凯，也是对爱情，也是对自己。

         就在她一边工作，一边准备博士论文答辩的时候，一场前所未有的浩劫正在悄悄向她和他的家乡降临，而她依然正在紧张的复习中。翔凯知道她这么的拼，只是为了配得上他，其实第一次见面，他这个情商几近负数的医学领头人，竟然被丘比特一箭命中，从此六宫粉黛无颜色。
     
      那天，他送她去参加论文答辩，看她信心百倍的样子，突然翔凯有种心痛的感觉，轻轻握住她的手：
　　“薇，不要这么要强好吗？我宁愿你是个柔弱的小女人，考不考得上有什么要紧，这与爱情无关，更与我爱你无关，难道你一点也看不出体会不到吗？”

       那一刻，她几乎想要放弃去考试的念头，回到她的平凡世界里，不再苦争今天明天的人前人后，从此在他身边做着平凡又平庸的事情，也做着他平凡与平庸的小女人，可是那样她会快乐吗？会在要强的底色上涂着平静的黑与白的素描吗？会一直甘愿不后悔自己今天的举动，曾在一步之遥的时候毅然放弃这个为之敖夜挑灯的无数个日夜吗？回答先是犹疑，后是没把握，接着是否定。但始终相信，虽然与爱情无关，但却与人生有关，与生活方式有关，也并不影响她爱翔凯和做他温柔的小女人，为什么不能刚柔兼济地做女人呢？

        她答应他，等考试一结束后就回来与他拜堂成亲，为了舒展开他紧锁的眉头与剌痛的眼神，她什么也不顾，只想逗得他开心起来，学着婚礼主持人高叫：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翔凯也被逗得笑开了，迫不及待地接过声来：
　　“夫……。”
　　她突然猛地捂住了他的嘴巴，又惊惶失措地放开，一时间他们都愣住，很快她回过神来学着神父的声音：
　　“翔凯，向上帝保证，你爱夏薇吗？你愿意娶她为妻，终身不弃吗？”翔凯一下孩子般地蹦起来，一叠连声地：“愿意！愿意！我愿意！！！”

       之后，翔凯拉着夏薇的手突然久久地不出声，再次看她的眼神幽幽地说：
“薇，想不到你快乐的时候这么有情趣，原来你并不是个只是一味高冷的人，你要是永远能保持这份纯真与轻松该多好。”
     是呀，她居然又恢复了自然清彻的女人面目，她在心里想：
　　”其实我原本就是，只是什么时候成了负重前行的蜗牛，到底是什么改变着人类，也改变着人类的我？“
     
       翔凯执意要送夏薇，送了一程又一程，就象梁山伯送英台那样十八里长亭，亭亭紧扣手。夏薇说：
　　“凯，送君千里，终有一别，不要婆婆妈妈的影响人家的考前情绪好不好”，翔凯无奈，前面就是一个停车站台，这里通向她的考场也通向才子的归路，他们四目相对含情默默分手。

    　夏薇当时心想：凯是怎么啦，不过是一场考场答辩而已，却搞得象个生离死别的似的。不过，这情意绵绵的恋情蜜意仍然使人陶醉，只是考前急迫的心情冲淡了送别的气氛，暗暗地对他说：
　　“等着我吧，亲爱的，我一定不负老师的期望，也一定要以一个完美的姿势和你在一起。“

       一切顺利进行，来去包括考前考后考时的时间，也不过是一个来星期。答辩完后心情格外舒畅，迫不及待地拨通翔凯的电话，哪知一阵茫音过后响起：
　　”你打的电话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再拨过去还是接线员冰冷的声音，直到夜深了，她也拨得累了，漫天的翻电话号码，打到他单位的那位特崇拜他的研究生家里，他一听到夏薇的声音就沉默了一会：
　　“夏大夫，翔凯教授在你走的当天，就请愿回到你们的家乡武汉汉口医院，他临走前，交待院长让你接替他在医院的位置，他的病号所有医嘱和治疗方案都在我这里，等你回来交接。”

       夏薇什么也不顾了，连夜赶回医院，随即向院领导交了请愿书，强烈要求去武汉，院长一脸的为难，正在这时候，电话响了，是翔凯：夏薇一连珠炮的对着电话
　　“谁让你关机的，谁让你事前不告诉我你要回家乡的决定，谁又让你一个人走，不等我回来……”
　　“薇，你听我说完好吗？”
　　“我不听，我不听，你怎么可以这样，在你心里还有我吗？如果你告诉我这些，我会毅然决然地放弃答辩，跟你一起走，在你心里，我就是这么个自私的人吗？”
   　　
      “薇，鉴于你在医院的表现，院长和我及有关负责人都一致通过，你完全可以接替我的位置，我知道你会和我一起走的，可是医院那么多危重病人需要我们，所以，你不能来武汉，你要替我治疗好那些需要我们的病人。新冠肺炎还在继续蔓延，我也带着你的医者仁心在这里和你一起战斗在各自的岗位，薇，如果你真的爱我，请你理解我，我一定会平安无事，等着我，等我回来，我们一起夫妻对拜，我向你保证，绝不失约。薇，病人继续在增加，病床已不够了，因为防护服太厚重，也太贵重，我们要连续值班，原谅我不能给你打电话，我们互道珍重吧，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那一刻，夏薇不再说话了，只对着电话说了一句：
　　“凯，一定要平安回来，一定要记住我们的约定，我也要去查阅你留给我的病历和方案了。”

      疫情无情，这座美丽的城市还是被新冠病毒悄然入侵，形势非严峻，夏薇再次申请志愿加入抗疫大军中，这次她被通过了，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家国兴亡，吾辈有责。夏薇知道她现在也是身着防护服，不能再与翔凯常通话，他们彼此约定，每次不用说话，打个加油的表情，代表所有的语言。
      
      三个月的时间虽然漫长，可是他们却在相互鼓励中撑了下来，是信念也是爱情让他们一路脚步铿锵，誓言无声，疫情在许多个象他们一样的国家精英们奋不顾身的抗战中，开始节节败退下来。夏薇也准备返回自己的医院，在ICU连续值班下来，她已不记得什么时候来到这里，又在这里的病人床前持续抢救了多长时间，当所有的新冠患者先后移出重症监护室，病房剩下最后一个准备移出的时候，全体医护人员欢呼起来，夏薇却累得趴在自己的办公桌上，疲惫失血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她太渴望这一天了，为了那个她许诺的心愿，也因为她执意要去参加的考试，一种深深的歉疚久久扣责她的心房。她已记不起最后一次收到翔凯的那个加油表情是什么时候，现在她要扑向他的怀里，和他一起高举双拳，继续加油，为他们的工作，为他们的爱情。她憧憬着那一天：他们的老师站在来参加婚礼的宾客们面前，为他们作主婚人和祝贺婚辞，老师对着下面的宾客们说：
　　“他们是恋人，也是战友，更是我最优秀杰出的学生，大难当前，他们抛弃小我，完成大我，爱情因为爱国而完美，在医者仁心的道路上，他们的同心同德，相相濡以沫，是这个时代最美白头偕老的故事！因为他们位卑未敢忘忧国，壮士情怀恋人行。现在他们终于可以夫妻对拜，永结同心！”

      这段时间他们彼此克制着无限的思念，连声亲爱的都不敢说，怕给工作带来不利的影响。现在好了，可恶的毒魔终于在医者仁心的利剑下消退，带着这样的久违的心语，她要和她的翔凯一次说个够。掏出好久没有打开的手机，翻找那个加油的表情，一段话出现在眼前：　　“亲爱的薇，我可能要失约了，在抢救最后一个危重的肺炎患者，因呼吸机插管不小心被感染，我知道进了ICU室，不能再给你发表情加油了，薇，别伤心，我不想看到你流泪，想想因为我们的付出，能够换来千千万万个夫妻对拜的情侣，让他们携子之手与之偕老，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情。目前我除了感觉浑身无力，其他的症状还没有出现，相信我的身体倍儿棒，我能挺过去的，不管怎样，我相信工的薇一定是个坚强的女孩，生活是美好的，你一定要美好地活着。”

      什么时候天亮了，风把窗户吹开了，雨从窗外无情地扫射进来，湿透床上的被子和枕头，还有一个已没有了知觉的人与灵魂，下吧，下吧，老天爷何不连同我一起卷走，我要在这个城市里和翔凯一起拜堂成亲，听他说愿意愿意我愿意，听他说那句我没让他说完的：夫妻对拜，还听他说不要那么苦争，做我的小女人。

       “笃、笃、笃笃……　”
　　门外响起急促的敲门声，夏薇从昏迷中醒来，她很想说门没栓，却发不出声音来，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吃过什么，喝过什么，又是什么时候沉睡过去，她真想永远不要醒来。哐的一声，门被推开了，院长和各科室主任们一个跟跄，接着哗哗倒地，可是他们一个个都笑着从地上爬起来，一起围向夏薇的床前：　
　 ”夏大夫，恭喜你，宁教授终于脱险了，就在刚才，汉口医院办公室打来电话，告诉我们院办的喜讯，他们说，宁教授现在武昌方舱医院，病情很快得到控制，等最后检测完全正常后，就返回本医院上班了。夏大夫，你和你的宁教授真棒，是我们全院最棒最美的白衣天使，祝贺你们！“

       领导们慢慢走出房间，久久沉默的夏薇，突然用被子紧紧地捂住自己，极力不让抽泣的声音传出来，门外，院长轻轻带上房门，和随来的科主任们站在门外，一动不动。渐渐地门外的院子里一片白衣白帽，是全院的医生的护士们，他们都静静地站在门外，默默地，久久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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