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素描

石方吾 · 发表于 2019-6-15 20:16: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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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人生走过很多艰辛的路。
如今，耄耋之年的她，已经很老态，方圆数里知道她的人打心眼里对她敬佩，惊叹。
她上个世纪50年代跟随父亲回到这山里婆家，才20出头。青春年少，第一次见到满地麦苗时，却认作韭菜，一脸稚气的问，“怎么种这么多韭菜呀！” 一直为大家笑谈。
对山里一点也不嫌弃，打下身孑，跟大家学着做各种农活。插秧，挖地，挑草头，担粪，样样干得跟村上人没有两样，很快融入山里农村生活。
大哥出生没有多长时间，母亲的姨妈见一封信两封信催不回她，就亲自从武汉找来，逼母亲离开这穷山沟，回武汉，说工作找好了，回去就可以上班，对象也物色好了。丢下这里，丈夫，孩子，公婆，和这个破家。
母亲坚决不肯，哭着央求姨外婆理解她：丈夫在外，孩子小，公婆年老，她这一走，这个家就塌了！一定要守住这个家，一切都会好起来！
站在幸福与苦难的十字路口，母亲选择了后者。
为了自己的选择，她在大山里苦熬苦守，三十多个春秋没有走出过山里。
生产劳动持家，一个人挑起一个家。让在外做公差的丈夫安心自己的工作。照顾公婆，哺育孩子，支撑着日子。
入乡随俗，里里外外学着样子，料理得井井有条，大家都夸她会做人家。日子难，湾下大节小礼的都跟着邻里跑，一家不落下，自己苦一点，也要随大流，尽个礼。都赞她真爱好。
白天出工生产，辛苦劳累，回到家，做饭，料理家务，深更半夜还见她忙碌的身影，我们经常一觉醒来看到她还在昏黄的油灯下补衣纳鞋。
而教湾里女孩们打毛线衣的夜晚，更是熬到转点鸡叫。那年月毛线衣稀贵，山里农家更是不曾见过。
看到母亲用拆旧的毛线为我们哥弟打的毛线衣，穿在身上又保暖，又好看，一湾人好奇，羡慕。
女孩子们，更是爱之心切。想学会这门手艺，并能穿上一件自己打的心爱的毛线衣。于是，拿着自己好不容易弄点钱买来的毛线，请母亲教她们。
母亲细心告诉，手把手教。深夜，寒冷的冬天，油灯下，火塘边总是听到她们亲切的说话声，起针，分针，转针，收针，收口，这些术语，当时听得耳熟，几十年过去了，现在还记得。错了又拆，再打，一遍遍，直到学会，熬到转点鸡叫，她乐此不疲。
自此，小山村里的女伢们一个个都学会了打毛线衣，并且，第一次穿上了心爱的毛线衣，感觉自己很新潮时髦，那份高兴，得意和满足给贫瘠的生活增添了一抹亮色。
多年以后，出嫁他乡当了母亲的那代女孩，念念不忘母亲这份教徒之恩，每有回娘家，都要跟母亲聊得难舍难分。
收割季节，为了抢工分，队里包谷割，包麦割，包秧插，家里老小，没有劳力，她就一个人上，大片大片的田地，一镰一镰的割倒，一棵秧一棵秧的栽下，我们小小年纪看在眼里，疼在心里，要去帮一下，她怕累着我们，叫我们呆在田边地埂，不要下田，看着她累断腰干完活。
炎热天，汗透衣衫，口渴冒烟，一次带着的一玻璃瓶茶水一口咕完了，还没止住渴，就叫我到旁边水塘里灌一瓶来喝，我走到塘边，看到水里有小虫子跑，还浮有杂物，水很浑浊，告诉她这些，她说不怕，只要止渴就可以。我连忙把瓶按进水里，咕终，咕终，一下子灌满一瓶，她抬起腰，接过瓶，对着口，仰着脸，一口气喝完了，缓解了干渴，又弯腰割那一田望不到边的稻禾。
生弟弟才三天，母亲头系一条手帕，拖着虚弱的身体，歪歪窜窜赶去畈里，下水田割谷抢工分，被村里亲房长辈孝先佬“吼"了回来，“要工分，不要命呀，这么要得！"更谈不上，坐月子调养身体，有口粥饭吃已经是奢望。
之所以要这样拼命做，总怕挣工分少，年终算分值时，欠队里的钱，分不回口粮，口粮接不上，一家人要饿饭。
艰难的生活，母亲乐观向上，总是满怀希望和自信。她特别接人缘，心肠慈善。湾下乡亲每有找她借钱粮应急，她总是慷慨相助，即令手上有不多的一点点，她也要拿出来先让人家度难缓急。为这，自家常常陷入一时为难，也默不作声。
随着时间的推移，岁月流走，原来的文弱女子不见了，代之的是一位地道的农村妇女。蜕变的艰辛过程，正如村里的老人所言，“你大(山里对母亲的称呼)走过来，她的骨头磨成了水！"
以至于渐渐的，不了解她的人见了她，还真以为她是一个山里农妇，从她身上看不出一点点城市长大女子的影子。
贤惠，善良，勤劳，俭朴，坚韧。她用自己的人生将这些世间美德书写得丰丰满满。
她总是往好处想，往远处想。有时看到我们面对苦累，发牢骚，埋怨，骄躁，失望，她时常说的一句话，“把这段时间过了，就会好起来了呀！"那年头，明明感觉没有头，经她一说，我们的坏心情也就平息下来，又安静下来。
“礼让，任劳任怨"这两个词，好象专门为母亲造的，她从来没跟任何人红过脸，一湾人都说她好，三岁小孩都喜欢她，见了她“大"前“大"后叫得甜(大：山里对母亲的称呼)。80，90年代，山里吹进时尚之风，村里首次评选好母亲，大家不约而同的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她。
为了爱，为了义，为了孝，母亲放弃城市，留在山沟，并且迅速改变自己，适应山村生活，熟悉生产劳动，做起了一个象模象样的农村妇女，这在上个世纪城乡差别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的年月，多么的难能可贵！
成为山里人，成为山里女人，成为山里妻子，成为山里母亲，成为山里儿媳！她用柔弱的双肩和大写的人生将这每一个角色完美的担负了起来，为此付出了无比的艰辛和努力。
现在慈母已老，背已弯，身体也变得瘦小，脚管和手管就皮包的一根细骨头，我每每看着心疼，就伸手去握摸，并说，“这细，瘦成这样！″她不以然的说，“老了呀，是这样的！″我不以为然的“嗯！"一声。
并要很愧疚地分辩说，是年轻时，生我们太穷，没吃没喝，生得又多，做得苦，没过一天好日孑，拖垮的。以后又没补起来，所以到老了，就这样一副瘦骨嶙峋的体形，现在更衰了！她就简单回一句“那时哪有吃的！″再不多提了。对过去的事，她从不爱多说，好象那是应该的，没有什么，不象我-张口就数落一大堆。
尽管高龄的母亲，细弱的身体，看着轻得能让一阵风吹动，但她精神特好，特清醒，开朗，看事情比我们年轻的还要清楚周全，记性明晰，尤其乐观，情绪恬静安然。这应该代表了老一辈人的人生态度，从过去漫长生活的艰辛中磨练得来的一种国人的品格。
母亲还在脚不停手不住的在家做着事情，自己照顾自己，单独起火，老屋里，细小的身影一会儿到这里，一会儿到那里，行动如风，忙忙碌碌过不停，心态平静，天气好，晴干朗爽，她还经常出去拾柴火，一个人上山上林子里扒枞木丝，我说您这大年纪还到山上捂柴，她说，不捂柴哪有烧的！看着坚强的母亲，回想她走到今天的一路不平常，我有说不出的感动和难以名状的心痛！
她让我想到一个女人一生的风风雨雨，生活的艰辛，人生所要经历的要多一些的痛苦和压力，对生活更多一些的付出。
于是，就盼望母亲晚年过好日子，没有疾病，身体不好时，及时上医院，活很高的寿！这也是我作为儿子要努力做的事情，并常为所做与所想相差甚远而焦虑不安。可是她从不要求，只想我们过好，就心满意足。
也是因为母亲，在生活中我对女性就有更多一层的礼让和关护。也想着所有的女性少一些辛苦，多一些快乐和舒心！祝愿母亲，还有天下所有母亲平安幸福健康长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