荐读 | 龚小春：枕边《红楼梦》冰山火凤凰

罗田文联 · 发表于 2018-1-18 17:05: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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枕边《红楼梦》冰山火凤凰

文/龚小春

《红楼梦》是许多人的枕边书，这是一种享受，也是一种折磨，尤其是戛然而止在第八十回的那个梗，让众生挥之不去意未尽、言又止的遗憾。有时候我会想，曹雪芹何必要花十年时间去改了又改呢？有那功夫不如把整个一百二十回都写全了。也有人说：曹雪芹其实已经完成《石头记》的全部创作，有卷首语为证：“披阅十载，增删五次，篡成目录，分出章回。”只是后四十回被官府强行销毁、禁读。众说纷纭，都有几分道理。我更愿意抱着希望：曹雪芹真的写完了《石头记》，只是遗失了这后四十回，或许总有重见天日的那一天，那惊喜，足以慰平生。

《红楼梦》的亦真亦假更添神秘，书中场面的奢华优雅，女子们的绝妙才情、无双容貌如太虚幻镜一般，绝非凡世俗物。而书中不乏粗俗的市井语言、盛世繁华背后的肮脏不堪，却是对现实最直白的描述，对底层人物最深切的同情。虽然连作者的身份至今扑朔迷离，“红粉”们仍然前赴后继地探索着，寻找通往自己心灵的那条道路，或者，寻找它与自己从事的研究的交汇点。貌似每个人都能从字里行间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三百多年过去了，民间仍是“开口不谈石头记，纵读诗书也枉然”的热度，这热度，从晚清暖到今日，高贵了民族的血统。

——三百多年过去了，唯有高鄂的后四十回被认可，人们宁可让它缺着，也没有再续貂尾的勇气。即便如此，“红粉”们也无法容忍后四十回与前八十回之间诸多的违和感。

小时候读《红楼梦》却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同，基本上是跳跃式阅读，跳过了那些诗词歌赋，只看情节，看我那个年龄可以理解和接受的内容；跳过贾政、贾赦、贾敬这些“老官僚”，只看青春乐园——“大观园”里少男少女们的青春故事。——抛开时代背景而论，那些女孩子们的青春和我们的青春没什么不同，一样有心事有知己、有别扭有深情，有猜忌有相惜。

那时，除了学校要求订阅的，家里并不会花钱买什么课外书，书非借不能读也。既然是借，拿到手里的，多是有头没尾。印象中的第一本《红楼梦》就没有封面，也没有《石头记》的神话传说。之后又买了两种版本的，买一次被人“借”一次，时间一长就忘了借书人是谁，深以为恨。

长大之后，不经意地看了一些“红学会”的评论文章，“红学会”的队伍越来越庞大，旁枝错节且无边无际地延伸到了各个不同的领域、不同的方向。且不说贾宝玉、薛宝钗、林黛玉，任何一个不起眼的角色，都有隐射、有伏笔。所有痴迷《红楼梦》原著的人，心里大概都有一部红楼外传。

记得曾在参考消息上看过一幅漫画：曹雪芹的每一根头发上都扒着几个人，特别形象地说明了一部《红楼梦》在中国的地位，不是举足轻重，而是无可取代，孤单在文学神坛的巅峰！不仅是文学巨著，而是全面综合体的《百科全书》。

83版的《红楼梦》电视剧为我们奉献了一部真正的影视经典，但人性是最难以捉摸和把握的，再优秀的演员，也不可能百分之百地演译出人物原型复杂的情感。比如王熙凤，邓捷已是一个“王熙凤”附体的“凤辣子”，演得活色生香。以致于再看书中的王熙凤，眼前就出现她八面玲珑、伶牙俐齿的风情，单凤眼、吊梢眉中透着的精明，还有抿嘴冷笑、银牙暗咬的狠劲。这个年轻的大管家，冷起来象一块拒绝融化的冰，热起来象一盆燃烧的火。

《红楼梦》中的女子慧质兰心、各有千秋，我却愈来愈喜欢王熙凤。出身大富大贵之家，不会识字却聪明过人。二十岁都不到的女子，却掌管着荣、宁二府的事务，在她眼前，下人们谁也不敢耍滑头。让下人怕的是威严，让下人服的是精明。不识字的王熙凤能够让人又怕又服，靠的就是她天才的管理能力。虽然不识字，性子野，可心里头的那本帐一清二楚。比如第四十二回贾母见黛玉的纱窗旧了，突然问起二十多年前的“软烟罗”，从凤姐接管以来，也未曾用过，可王熙凤却很快能够想起存放之处。

至于放高利贷赚外快这码子事，当然很过份了，造化真是过份！若是生在今日，她一定是最优秀的经济管理型人才。见过不识字只会写名字的老板，却没见过不识字却能放高利贷、打官司的大财团CEO。至于骂赵姨娘、打鲍二家的，那都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唯一觉得王熙凤打错了的，倒是平儿挨的一记耳光。

书中“兴儿”说王熙凤：嘴甜心苦、两面三刀。我却喜欢她是非分明的“两面三刀”：她极厌恶赵姨娘，却非常欣赏赵姨娘的女儿探春，自己生病的时候把大观园交给探春打理，放心放手并且为探丫头树立威信；她看不起刑夫人，却对刑夫人的侄女刑岫烟怜惜关照，并未嫌弃她的贫寒；她明知平儿时不时瞒着自己拿东西去做好人好事，却从未干涉，待平儿亲如姐妹。

细思王熙凤的种种“罪状”，大多情有可缘：尤二姐之死，除了王熙凤身为一个妻子的恨意、下人的势利、秋桐这把“刀子”，更要归结于尤二姐自身的悲剧性人格，所谓“红颜薄命”说的就是这种完全依附男人而活的女人。再说哪个正常女人可以忍受丈夫的“金屋藏娇”？何况贾链这样一个“不管脏的臭的，都往房里带”的丈夫。

在这之前，贾府上下正热热闹闹地给王熙凤过生日，贾琏却在自己家里与厨子的老婆偷情，寻欢作乐之际，还与之商量着如何害死自己老婆。这事搁谁身上都会肝肠寸断。一个不过二十岁的年轻媳妇，操着几百口人的心，因小产和劳累过度害上“血崩”之症，常年备受头痛折磨，经常梦中被惊醒也可以看出她已是心力憔悴、睡眠不足，即便如此，她也强撑着不敢偷懒休息。

王熙凤是有血债的，她的杀伐决断向来不拘小节，不存仁慈。最重的一桩就是受铁槛寺老尼所托，收了银子，假贾链之名打了官司拆了人家的姻缘，张金哥和守备之子自杀的血债要算在她的头上，有钱、任性、胆子太大，男人不敢做的事，她非要逞能做到，这种后果大概也是她没有想到的，常常困扰她的恶梦暗示了她内心深处的痛苦和不安。

在贾府，王熙凤是出了名的狠辣和克扣，可是慈不掌兵、义不掌财，也许是掌握重兵的将门之女天性象男儿，也许是在贾府的地位和责任造就了这样的王熙凤。但是，不可否认她仍具有大家闺秀的礼仪规范。且不说别的，哄着贾母开心就是最大的孝顺，善待刘姥姥又是积德之行。贾母是何等尊贵明白的人，如此偏爱凤姐，自然不仅仅是她善于“哄得老祖宗开心”，而是王熙凤的爽朗果敢、聪明能干与贾母年轻时候颇有几分神似。那么要强的一个媳妇，在羞辱和背叛面前，贾琏两句软话她也就重归于好了，可见王熙凤对丈夫确是一片真心。

出身大富大贵之家的王熙凤，真是一个会甜会酸会辣的女中巾帼，没有一点输过须眉男儿，是《红楼梦》中活得最精彩的一个人，是中国封建社会里不可思议的存在。曹雪芹说她“机关算尽太聪明，反算了卿卿性命。”活得风光占尽，死得凄凉无比，荣华亦或苦难，她都是极致。对她的描写，曹雪芹是不惜笔墨，《红楼梦》中人，华辞丽藻用得最多的就是她了。

生而为人，都是无法免俗的。有人说“谈钱太俗”，王熙凤显然是爱钱的。从旁人看来最不缺钱的就是她，娘家是“四大家族”之一，婆家的钱都是她管着。她只生巧姐儿一个女儿，能花得了多少钱去。可是当家方知柴米贵，个中苦衷恐怕只有她最清楚，无非也是为了一些明面上不能算入的开支，一个当家人为“不时之需”而做的保障，一个传统女性需要的安全感。

即使现在，也很少见王熙凤这般有着杀伐决断能力的女子。王熙凤象极了《飘》中的郝思嘉，有着极其顽强的生命力。三毛说过，小时候喜欢林黛玉，长大了更欣赏王熙凤。这是一种成长，林黛玉的绝世仙美永远只能是我们的少女梦，而王熙凤的鲜妍明媚中却带着真实的人间烟火气息。大俗即大雅，如果没有林黛玉的仙，不如和王熙凤一样活得泼辣。女人天生爱做梦，但是生活的柴米油盐却逼着我们去成为王熙凤一样的冰山火凤凰。

“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个中滋味，不同的生命有不同的领悟，无所谓对错，如同《石头记》里的一块顽石，度劫而来，劫尽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