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天堂湖

罗田文联 · 发表于 2018-1-16 15:04: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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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走天堂湖

陆洪波

我想用脚步丈量你，天堂湖，这是我能想到最好亲近你的方式。

抛弃马达轰鸣人群的喧嚣，侧身走下深蓝沥青公路，疾弛而过的汽车把人们对山水的惊叹一串串挂在不知名的树杈上，绝尘而去。带着好奇，顺着疏朗的皱菊，稠密的蒲公英，酸甜酸甜的野山楂……更多不认识的灌木和草，把我指向那些逐渐被人遗忘的小路，甚至是荆棘丛生的野径。只有在这些地方，我才能更近的抵近你，触摸你，天堂湖，只有这时我才能看见那些宣传图片上没有标注的你。

不必说高大的银杏秋天一身金黄，不必说峭拔的水杉夏来一身葱绿，也不必说重霜下红得涨眼的乌桕，也不必说冬天一袭银装的劲松。看看春天的天堂湖吧，火热的杜鹃，矜持的紫藤，绚丽的迎春，娴静的蔷薇……要用一本最全的植物百科全书才能叫出这些怒放的名字，它们恣肆地泼洒颜色，豪放地挥洒生之自由。

还有，怎么能遗漏下你们呢，泡桐树，槐树，油桐树，你们这些开着素净、淡雅花朵的群落，自从山里有了人们和村庄，你们也随他们一坡坡阴晴而居。炊烟萦绕村庄的屋檐，你们在屋檐后的山上默数年轮守望着炊烟。

还有那一山一山的竹子。紫竹，水竹，楠竹，毛竹，这也是一个人丁兴旺的家族，那么多兄弟姊妹，漫山遍野都是它们修长的身影。竹的家族汇就绿的海，高低的山就是绿色的波涛。兴致所来它们还会投入一场风指挥的合唱。多声部的咏叹从山头到山脚，起承转合层次分明。

这些，都汇成了天堂湖你盛装的绿。绿得清明，平和，让人心旌摇动。

这些，只有亲身在你身边密林里走过，才能让身心浸润。走得久了，人的眼神和衣襟都是绿的。天堂湖，想象重回阳光下我走路的步履也是绿的，带着你的轻快和一丝甜意。

还不仅仅是这些。

如果留心，在茂密林间，我会探晓另一些事物。天堂湖，它们也是你不轻易示人的一部分。

从那些啃食的浆果，翻动的草皮，新掘的泥土……天堂湖的一些子民会昭示不同于我们的路径。有迟钝蹒跚的狗獾，机警跳跃的小麂，粗鲁倔强的野猪，还有飘忽不定不是为美而是为了安全永远和人们保持距离的小灵猫。

还有很多……黑夜让人们蜷缩在梦里，星空下天堂湖的另外子民才开始他们一天的苏醒。它们嬉戏追逐，寻亲觅偶，探索领地，狩猎捕食。有的在能量守衡的食物链里牺牲，第二天它们的亲属也不会在丛林里张贴寻人启事。丛林自有生存法则，没有谁能例外。时不时公路上雪亮的车灯把夜割裂成明晃晃的小块，会迟疑胆小的原居民脚步，短暂的惊惧后黑暗里它们又会恢复各自的忙碌。每天按着快进键赶路的人们以为掌控了世界，其实他们何曾真实地拥有一座山林。隔着夜的栅栏，天堂湖的子民和进山暂歇的人们互相不懂。

原居民们不理解人们要坐在雪亮的灯光后赶那么远的路，难道他们所有的事都要赶在一场梦醒来前结束？人们也无暇顾及黑暗丛林里的居民，大雪封山前搜寻坚果的松鼠，因暴雨溪涧涨水果子狸母子的失散，这些对人们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股市涨跌不能错过。只有你，天堂湖，只有你在意这些，你的子民经历的这些遭遇，都成了你细密皱褶里深藏的心事。

这些，天堂湖，都是我要用脚步亲历，你才肯告诉我的。

还远远不够，你貌似平静的深藏，肯定不会因为我这细碎脚步就告诉我所有。我想知道更多。

就撑一只船吧。一杆竹蒿不能探底你的深沉，就学着用浆。用山中生长的木讷，也算是拜谒，也算是致敬，让我做一次浮光掠影的询问。

从哪儿开始呢？水面的路哪儿才是起点？人们喜欢说溯流而上，是因为源头更能预言未来的秘密。那我也从三百米大坝向上溯行吧。

依旧是青山长风，天蓝水碧。你的清澈并没有坦露你的过往。

五十年前，你还是名不见经传的山中溪流。九资河，龙井河，花油河，太平河，都是你曾经的名字。那时的你没有如今深邃，雨季的来去决定你水位的高低，那时你还是河的时候，天堂湖，许多村姑蚕妇在浅流深潭边浣纱洗衣，很多樵汉在乱石陈列的“桥”上涉水而过，新婚回门的新郎在红嘴鸦鹊的娇啼中背驮新娘回家，枯水期河滩上放歌的牧童……那些，都是风和日丽的田园诗。

可生活不仅仅只有田园诗，山中的日子也从来不缺暴风骤雨。天堂河暴发的山洪卷走了牛犊和猪崽，还有泥石流中崩塌的茅棚和瓦屋，还有田垄上待人收割的蔬菜和庄稼……天堂河，没有大坝束缚，你是一条喜怒无常福祸难测野性难驯的龙。龙窜游流经的地方，人们对你又爱又恨，至今大别山民间传唱的畈腔满含哀怨和叹息，天堂湖，隐约有那条龙暴戾遗留的哀伤。

公元一九六九年十一月，历经四年数十万人的手足胼胝，你的桀骜被人们驯服，“高峡出平湖”，天堂湖，你横空出世，开始了大别山历史新纪元。

你当然不会告诉我这些。关于你的前世今生，栖居在你身边的人们从来没有中断传说。

木桨在波光鳞鳞的湖面划开一条路，船过不留痕迹，回头看如同我从没来过。我知道，在四十米深水下，当年的小径应还在，不过在那路上参差游移的，不再是当年大别山游离的梦和枯索的脚步，而是成堆螺蚌虾蟹各色鱼群。五百里大别山千万年高岳深谷，因天堂湖变成水族丰腴家园。水质清洌，温度恒适的泽国，人们渔获颇丰，大饱朵颐。几十斤重一条的胖头鱼、鲶鱼，一百多斤重一条的青鱼，各种端上餐桌的鱼，不断给人们味蕾带来惊喜。人们还记得，筑坝以前的漫长岁月里，山里人们连春节餐桌上“年年有余”的口彩也因无鱼而不得不摆上雕刻木鱼。而今天，当代大别山“十大名吃”中，“水煮天堂胖头鱼”赫然在列。

天堂水由河而湖，带来的不仅仅是让木鱼变成历史陈迹。还有更多让人振奋的改变。水力发电，结束了人们在桐油、煤油笼罩下的烟薰火燎，山林的夜色更加温馨迷人。水电，让山里人们和遥远的山外世界有了更紧密的关联。昔日天堂河没有通达的路，藉由电力，多少山林孩子走向山林外的宽广。

曾经的“水害”，而今的“水利”，天堂湖，你带来的变化不仅仅是这些。

两百多平方公里的承雨地域，近万亩的库容水面，近两亿立方米蓄水吞纳能力。把大别山四季流风的空阔之地变成水草丰美适于栖居家园。

蓄水不仅仅改变地貌，改善了人居环境，也改善了大别山生物种群生存空间。几千种植物在这里落地生根，开枝散叶，几百种动物在这里安家落户，繁衍后代。几十种濒危动植物在这里觅得最后家园。天堂湖，成了生命名副其实的天堂。

没有经过剧烈的“天翻地覆慨而慷” ，天堂湖，你不动声色的完成了一轮新的人间传奇。

桨声咿呀，清风徐走。在船上看着当年那些山谷，如今成了被湖淹没的河衩。山林变身湿地，草莽藏匿鱼虾，飞鸟水禽远远翩飞。

地球从来不是人类天生的伊甸园，但人们永不放弃走在寻找伊甸园的路上。天堂湖，是人们苦苦寻找伊甸园途中的一个安慰。

这安慰得来如此艰难又值得庆幸，与上帝无关。是大别山这块热土别样基因相传的结果。这基因里有徐寿辉揭竿而起的刚烈顽强，也有余三胜戏摹人生的柔情百折，这基因蔑视苦难，信奉热爱，坚信智慧和牺牲定能让这热土开出自由，安宁，富足之花。

我不知道这些是不是天堂湖喃喃细语要告诉我的。

笔架山更近了，天堂寨更近了，侧后是巍峨的薄刀峰。天堂寨上著名的瀑布云正遥挂前方，如滔滔银河下泻翡翠峰峦。天堂湖默不作声的注视这一切，母性的柔美更显出大别山这些高峰雄性的伟岸。这块神奇的土地从不掩饰它们的大美。用心看，长风，流岚，云霞，雨幕，都是它们爱的信物。这爱每天都奢侈地上演，像人间的长篇电视连续剧。倾情的爱恋是宏大的立体画卷，把薄情的人们看得目瞪口呆。

有心做一只鹰。有临风而御的翅膀，把天堂湖看得更清，和大别山挨得更近。高飞在云端，能看穿未来时空的云幔最好，天堂湖和她子民更美好的未来将让我飞得不知疲倦。

我会久久盘旋，声声啸叫，把最深的祝福送给你-----天堂湖！

作者简介
陆洪波，七零后，生于团风但店，常自诩为“罗田人”，半商半读，好倘佯于罗田山水之间，体悟乡土风情，以感人生真趣。《忙杵》一文，获2014年湖北农村广播“记住乡愁”全国征文大赛一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