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爹爹

海婴 · 发表于 2021-7-17 23:2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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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都有艰辛，生活多有迷茫，在无数个漆黑的夜里，我总是轻轻的梦到他，一个活在天堂的老人。

爹爹原籍是安徽省霍邱县岔路口村人，9岁参加红军，是一名军号手，12岁那年随部队行军到湖北省黄冈市大别山一带，突遇强敌，惨烈战斗后和大部队失去联系，因害怕身份暴露，烧掉随军衣物，流浪到今骆驼坳镇毛家沟，帮人放牛讨生活。

几年以后到几公里外的里半街村打长工，寄居在李姓富裕人家，生活渐安。富家中有一位秀才，知书达礼，乡中非常有名望，和爹爹年纪差不多，他把爹爹当做兄弟，还送爹爹去学木匠手艺，对爹爹恩重如山。

兄弟俩二十多岁时，族里一位出嫁女，出嫁后受到欺辱，而恶人一直受到包庇，族里有人求秀才写状子告官，结果得罪人反而惹来杀身之祸，爹爹散尽钱财打典官府，却还是没有救下自己的恩人！

生活窘迫以后，爹爹担起重任，靠自己的木匠手艺养活了秀才的妻和秀才的两个女儿。解放后，爹爹和秀才妻组合为夫妻，嫁了秀才的两个女儿，夫妻俩还生下一个女儿，就是我的亲生母亲。

爹爹靠着家族的勤俭和良好的口碑，达成父亲入赘。我父亲还是一名医院的中药师，长大以后，爹爹每年清明节和正月十五总是带着我去给秀才上坟，他说：“利儿，这是你的细爹，是个读书人！”。而他除了跪着扯去坟前的杂草外，就是一声不响的坐在旁边抽一会儿烟……

爹爹的木工活做得精细，出犁耙、做五屉柜、出寿房、修庙宇楼台，都是一把好手，一根上好的木料送来以后，客人都是满意的拿着成品走，而我在满屋子的刨屑里打滚，看着爹爹收下客人的功夫钱。有时接到外出的活，总看见他背着工具箱和零食回家的笑容。

爹爹还是村里打猎的人，七八十年代，他们聚在一起用一些零件和爹爹削的枪托做成长长的土铳，小布袋的铳子和牛角壶里的火药香味，一直深深吸引我，偶尔爹爹拿着一个点火用的纸火炮，放在石头上，让我用小锤砸，他通过纸火炮的声音判断有没有受潮。通常每次出去打猎都会有收获，野兔子最多，母亲用辣椒烧制，鲜美的味道，唇齿留香。

爹爹年纪大了以后，木工活渐渐少了，机器做成的家具又快又省钱，他不得不种田营生，唯一和别人家不同的是：我家的农具都配着爹爹亲手做的木头柄，又细又结实，我小时后特别喜欢握着光滑细腻的镰刀柄，削红薯皮、做弹弓……爹爹干活回家吃饭，有时从怀里拿出桑叶包着的山间野果，非常美味。

我读初中那一年，村里来了一些说着普通话的人，村长说是中央电视台的，要拍一个叫《敌后三年》的记录片，在我家的堂屋子里，在光影灯下，爹爹哼起军号曲，旁边的首长不断点头。爹爹还卷起衣袖，将一个弹片伤所至的疤痕露在摄影机下。摄影机还摆在村头，爹爹牵着牛健步行走，在乡亲的目光下，爹爹感到骄傲无比。此后，爹爹被民政部门定位红军失散人员，每月有一定的补助金。爹爹喜欢泡一壶茶，坐在大门口，跟路过家门口的熟人打招呼、来喝茶，然后爹爹就讲他当兵的故事，“北京首长来看他”的故事，一直讲到吃中午饭，留客人一起用餐，茗一小盅酒……我也知道，有些客人路过就知道爹爹会唠叨他的“光辉历史”，有的人甚至带着语言的讽刺，但爹爹无所谓，他说北京首长都来看我，明年会给我涨工资的！

我调到县城工作不久，爹爹常来县城小住，他早上吃过早饭出门，白天就在县城溜达。南门大桥头他喜欢听算命先生咵天；淘金市场他喜欢吃里面的煎饺；老民政局的门口他笑着和里面的干部打招呼“国家什么时候加我的工资?”……年纪大了以后，他常常很晚才回家，有几次甚至找不到我住的小区在哪儿……

他的上衣兜里有一张写着我电话号码的卡片，还有一块庆祝抗战胜利六十年国家颁发的纪念章，这两样东西他一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都随身带着。那块纪念章的确是民政部门发给他的，记得送纪念章时还一起补助了5000块现金。他一直坚持说那块勋章是纯金做的，还让我给他一根红头绳，栓在扣眼上，害怕掉了。

慢慢的，我那会讲自己抗战故事的爹爹，好多人都认识了，帮忙打电话让我傍晚接他回去的陌生人也有好多。可是人总归是要老的，九十三岁那年，我接他来县城住，他住没几天后就抓着客厅的防盗窗，嘴里念叨着要回家。这时候，他上下楼已经很费劲了。腊月里，农村很热闹，这一年打工回村的人特别多，妈妈打电话说爹爹感冒了，不起床，等我急急忙忙回去时，爹爹已经去了天堂。爹爹选择这样的日子归去，可能有他自己的想法，安葬之礼非常顺利，他就葬在他自己60岁那年花一百块请地仙看的风水宝地，棺材也是自己做好了的，桐油腻子油漆也是他自己亲手完成的。一句书没有读，棺材前面的那个金色油漆的寿字写得还不错。

多少年过去了，我常常还在梦里看到爹爹慈祥的面容，带着假牙的微笑和栗色的脸，仿佛告诉我：珍重生命，生活的挫折都是浮云。

永远怀念我的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