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美｜胡立书：一片春心付海棠

罗田文联 · 发表于 2019-6-20 10:1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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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大別山

美景在罗田

一片春心付海棠

作者｜胡立书

摄影 | 王珂

数年之前，我并不识海棠。我在山里出生，山里长大，儿时春日里见得最多无非是桃花、李花、梨花、映山红罢了，最芬芳的花草莫过于深山里的野生兰花。读书、参加工作，数十年间，蛰居多个乡镇及县城，或外出旅游，也不曾留意过海棠；家里的盆栽，也从没买过、植过此物。

2016年春分后某日，随几位摄友赴武穴拍油菜花，路过蕲州附近的龙泉花海，带路的当地朋友说那园里的海棠花开得正好，可暂驻小拍。于是停车入园，见连片的山丘上，一排排海棠树上，垂丝海棠开得汪洋恣肆，一片粉红的花海，满山斗艳。那横疏斜逸的枝条上，一簇簇秾丽娇娆的海棠花，灿若云霞，惹得蜂飞蝶舞，雀闹枝头，撼人心魄。树冠疏散展开，枝叶婆娑，花梗细长。

含苞欲放者，鼓鼓的花蕾犹如粉色的风铃，嫣然妩媚，朵朵向上；盛开者，如孔雀开屏，一身粉妆，含羞带怯。垂丝海棠之低眉敛眼，如粉脂佳人低头照水，让人满心怜惜，正是那，淡淡微红色不深，依依偏得似春心。

那日，恰值雨后初晴，夜雨洗过，满园清翠。春晨之初阳，透过树隙，朵朵白花便透亮了。露珠润过花颜，娇艳欲滴，仿佛将抖落媚眼里的泪滴。海棠之美色，原来如此倾倒众生。

我端起相机，在海棠丛中穿行，寻觅逆光下最亮最绚的横枝儿、小朵儿，用长焦距、大光圈虚化背景，那一幅幅粉红娇嫩、明媚鲜妍的海棠花，怎么也看不够、拍不够——自此，便对海棠花情有独钟，视为春日拍摄小花小朵的不二之选！

海棠花开在春分之后，清明之前，此时梅花已谢，柳丝方绿，紫燕待归，正是春色如许的时候。宋朝张炎说海棠开时“柳未三眠，风才一讯……卷帘休问海棠开，相传燕子归来近” ；姚云文曰“春到海棠花几信……燕认杏梁栖未稳。特丹忽报清明近”；陆游题“千缕未摇官柳绿，一梢初放海棠红”“ 海棠花入燕泥干，梅子枝头已带酸”；范成大的“无力海棠风淡荡，半眠官柳日葱茏”；邓肃“破睡海棠能媚客，舞风垂柳似招人”，等等诗句，都确切点明了海棠花开的季节与物候，写得清新自然，读来无不感到仲春之美好。

海棠花开，春色正浓。

无论是西府海棠的浓艳炽烈，还是垂丝海棠的不胜娇羞，都在古人诗词中表现得淋漓尽致，寥寥数语，便如丹青圣手，两三淡笔，跃然于纸。

宋朝吴潜问海棠花为何“非粉饰，肌肤细。非涂泽，胭脂腻”；周紫芝叹“春是酒杯浓，醉得海棠无力。谁染玉肌丰脸，做胭脂颜色”，说海棠花被春天吹醉，犹如偷抹胭脂的少女，娇艳动人——写透了海棠花之质地，仿佛美人“酒半醺，粉半匀”，这样的句子不免让今人扼腕叹息，拍案叫绝。王淇有“一丛梅粉褪残妆，涂抹新红上海棠”之句，梅褪残妆，却转涂海棠，这样新奇的比喻与想象，今人，大约不曾有过吧。海棠花的颜色，有渐变之态，唐朝李绅说海棠“浅深芳萼通宵换，委积红英报晓开”，据我所见，海棠花颜色之丰富多变，大约真是昼夜更换的。

海棠花开，春向深归，百花次第登场。然而海棠最动人处，莫过于欲开未开之时，细雨流光之中，月色朦胧之下。这样的时刻，我未曾一一赏过，古人却有细致的描写。

唐朝郑谷咏海棠“秾丽最宜新著雨，娇娆全在欲开时”；宋朝晁补之曰“群芳老尽，海棠花时候。雨过寒轻好清昼。最妖饶一段，全是初开，云鬟小，涂粉施朱未就” ；宋人陈与义的《春寒》中有“海棠不惜胭脂色，独立蒙蒙细雨中”；姜夔写月下海棠“弄轻风、摇荡满林罗绮。自然富贵天姿，都不比等闲桃李。帘栊静悄，月上正贪春睡”，把月下海棠比作春睡美人，何其诱人心魄；贾探春咏白海棠“芳心一点娇无力，倩影三更月有痕”，白海棠的娇柔，令人怜惜。这些诗句，细微摹写了海棠含苞、细雨与夜色中的红妆艳色，绝代姝丽。海棠之美，透过这些绝美诗词，便竞相溢美，千载流芳。

据说海棠无香，我在蕲州的偌大海棠苑中，确实没有嗅到海棠有什么香味，想必，这是海棠最让人遗憾之处。西晋富豪石崇见着海棠后，叹说：“若使海棠能香，当铸金屋以藏。”石崇富可敌国，还是留下了海棠无香的遗憾。宋朝的彭渊材说自己平生有五恨：一恨鲥鱼多刺，二恨金橘太酸，三恨莼菜性冷，四恨海棠无香，五恨曾子固不能作诗—鲥鱼和莼菜我都没吃过，不知味道，曾子固是谁，我也没兴趣去查阅历史，海棠无香，却真殊为憾事。今人张爱玲惜曰平生有“三恨”：一恨海棠无香；二恨鲥鱼多刺；三恨红楼梦未完--前两恨，想必是模仿古人，红楼梦未完，倒是让人真惆怅。

海棠花谢，梨花先雪，便是清明。三春将尽，九十光阴能有几，免不了让人怅惘。宋人对此感慨尤深，翁元龙叹息“好花留不到清明，日日阴晴无定”；程垓叹惋“闻说海棠开尽了。怎生得夜来一笑。颦绿枝头，落红点里，问有愁多少”，读来让人愁绪顿生。海棠花开时，正是春困之时，亦是饮酒之时，宋朝有三位词人对此深有体验：刘过懒洋洋地说“日高花困，海棠风暖想都开。不惜春衣典尽，只怕春光归去”；葛郯迷糊语道“岸柳烟迷，海棠酒困，赢得春眠足”；舒岳祥春日醉乡未醒“欲问醉乡过睡乡，两乡相接两相忘。海棠应是此乡物，醉晕深如午睡长”--这些诗词，都是我认得海棠花之后精读到的，诗词中的春困酒困与海棠如何相契甚密，我却不曾体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