荐读 | 方礼刚：寸草难报三春晖

罗田文联

寸草难报三春晖

——沉痛悼念我的父亲

方礼刚

公元一九九六年正月二十二日零时三十五分，我的父亲方正清老人因病医治无效，与世长辞，享年六十九度春秋。

父亲生于一九二七年，他的一生饱经忧患，备尝艰辛，阅尽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尝够苦辣酸甜离合悲欢。父亲幼年丧母，中年丧妻，人生三大不幸占其二，老来本应怡养天年，可是我们的父亲不愿成为儿女的累赘，不愿占用孩子们在城市的本来很狭小的空间，仍旧独居乡下陋室，为自食其力而奔波劳碌。

父亲当年在胜利县税务部门工作，母亲去世的时候，丢下了我们五男二女兄弟姊妹七人，最大的二十岁，最小的只有一岁半。许多好心人劝父亲再给我们找一个后妈，但父亲为我们着想，不敢冲破世俗的偏见，固执地认为，只有这样才能给儿女们留一份安宁。他老人家既当爹又当娘，含辛茹苦把我们拉扯大。当时家大口阔，靠他一人的微薄工资难以养家糊口。他想到，农村多少有几亩薄地，可以种些粮食蔬菜，聊以充饥。六十年代初期，正值盛年的父亲毅然放弃了铁饭碗，放弃了令人羡慕的国家税务干部身份，转业落户农村，苦乐渔樵，呕心沥血，用他那结实的双肩，挑起了养儿育女的重担。在他看来，儿女的前途就是他自己的前途。

在那大集体时代，农村也不是一片乐土。父亲区区三尺微命，也难以为儿女们遮挡一天风雨。为了孩子们衣食之计，他搞副业、卖苦力、开荒山、上工地、做买卖、搞修理，糠耙麸饼，树叶树根，皮带皮革，一一尝试，也曾逃荒化缘，借遍邻里。为挣工分，他常常一人包两人的事，一天干两天的活，一肩挑两副担子。古人云，老来的病是青壮年时致成。那时候，父亲自认为身子骨硬朗，肩挑两百斤担子不喊重，忍饥挨饿不吭声，酷暑寒冬不歇脚，缺油少盐不叫苦，人情冷暖不伤悲，世态炎凉不埋怨。他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再苦也不能苦了孩子们，再穷也要让孩子们读书，他为孩子们承受了无边苦难，为孩子们找到了人生拐棍，他不仅为国家培养了四名大学生，为工、农、商、学、兵、政各行各业输送了有用人才，同时，他与世无争，淡泊名利，嫉恶如仇，扶危济困，勤劳节俭的家风已成为儿女们享用不尽的精神财富，遗憾的是，父亲老来本应尽享儿孙承欢膝下的天伦之乐。怎奈苍天无助，我父亲终落得个积劳成疾，因肺心病咯血而亡故。

《贤文》说，“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孙做马牛”。我父亲这一生的确实实在在地为儿孙做了马牛。《三字经》也云，“子不教，父之过”，而我们的父亲对我们的影响是身教多于言教，坎坷的人生造就了父亲通达世事的性格，他过于“安分守己”，不自寻烦恼。特别是到了晚年，他很少唠叨，看不惯我们对后代娇生惯养，他睁只眼闭只眼，慎言慎语不为孩子们带来烦心。他认为不该为他用的钱，他一分一文也要算还给孩子们，人说亲兄弟明算账，而父亲遵循的是亲父子明算账，他一生精打细算，节俭到家，或许在即将辞世之时他才明白，钱是生不带来死不带走的东西，在县医院，当医生向病人家属宣布已无力回天，建议我父亲转回老家养病的时候，父亲便已明白了这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一些前去看望他的亲友纷纷将钱放在他的床头，嘱他回家好好养病买点东西吃。

父亲很平静地对我们说：“这些钱我不要，你们拿去做车费，这次你们都要陪我回去，早点送我回胜利老家，我这一生漂泊无定，最好你们要让我叶落归根。”他忽然看见了来看望爷爷的他的小孙女艾艾，他记起了春节未跟孙女见面还未给压岁钱，便叫人从自己的衣袋里摸出一张还带着他微弱体温的十元钱给小孙女，他说：“这下好了，我的心愿已了，今年每个孙子都给了压岁钱。”他显出一副高兴的样子，但呼吸异常艰难的父亲已经笑不起来了，他的眼角有几滴混浊的老泪汩汩涌出。

在临终前，父亲告诉我们，说病人最后的一口气好毒，叫我们那时候要离他远一点，他在生死线上痛苦挣扎，拼尽最后一缕游丝也要将升天的日子安排在第二天的时辰，好让后人不至于时间仓促而手忙脚乱。令我们最痛心最难过的是，父亲他老人家临终之际太明白了，他好像除了呼吸困难便什么病也没有似的，他在病榻前掐指一算，便算好了如果他挨到第二天凌晨辞世，那么，乡俗中的“逢七”日便正好是星期天，连当年的重阳节他也算好了是星期天。这样，就不必担心我们每个“逢七”日回来祭祀他的时候误了工作。在二十一日深夜十一点半的时候，父亲频频发问：“几点钟”，当我们告知是十一点多钟的时候，父亲自言自语地说：“怎么还只有十一点多钟?”我们看得出，父亲太难受了，他的手几次伸向了氧气袋，似乎想把氧气袋拔掉而得以永远安息，但他终于没有那样做，为了不让守在床前的我们看到他痛苦的面容，为了不让一生坚强的他在孩子们面前表露出悲哀，父亲让我们将他翻身侧向里卧。

二哥在床前叮嘱父亲：“爷，你可要等老小回来呀，你坚持得住吗？”老小是我们最小的弟弟，在北京新华社工作，二十一日晚，弟弟乘坐的波音747客机已从首都北京飞往武汉。父亲断断续续地说：“我刚才不是已在电话里跟他通了电话吗？况且，明天封梓壳（封棺）的时候，他还可以看我嘛”。父亲在专门为他和弟弟通话而安装到床前的一部电话中断断续续地对我弟弟说：“我要是病好了，我真想再来一趟北京”，父亲在这边呜呜咽咽，弟弟在那边已是泣不成声。看来，父亲已的确走到了生命的终极，他太累了，他想休息一下，也许此时，他觉得死了比活在还舒服。他说叫我们不要做声，他想睡觉，他还专门嘱咐，说“人死后第一口气好毒，你们一定要离远点”。十二点的钟声刚刚敲过，父亲便鼾声大起，伴随着一阵痰鸣，终于，他长睡不醒了。守在父亲床边的我和三哥没有听从父亲的忠告，抢着口对口地想把父亲喉咙里的痰吸出来，但都无济于事。父亲再也没有睁开那双疲倦的眼，小妹跺着脚恸哭：“爷是不是真的没有气了，这是真的吗……”

父亲生前已为自己准备好了一切入殓用品，他省吃俭用攒下的近万元钱，远远大于他的安葬费，从生到死，他不为后人找一点麻烦，留一点负担，还为后人留下一笔不仅仅是物质的财富。我的安分守己的父亲啊，我苦命的父亲啊!

父亲，您的一生只有奉献，没有索取，您象一头老黄牛，吃进去的是草，挤出来的是牛奶。您象一支燃烧的蜡烛，焚毁了自己，照亮了孩子们！

如今，我们已各自成家立业，有了工作，多么想您老人家享尽天年，哪怕是再多活三五年也好啊，让我们有机会尽一份人子的孝心报答您的大恩大德！可惜如今，父亲，您已撒手人寰怎不叫儿孙们肝肠寸断，怎不叫人神共泣，天地同悲！

死者已吞声，生者常恻恻。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万千情愫化成挽父一联，这正是：

天意纵难违，况人生七十古来稀！想吾父幼年丧母，中年丧妻，黄连苦水中泡大五男二女，风霜雨雪中染白满头青丝，才苦尽甘来，天伦未享，便撒手人寰，苦命人缘何逝早？敢问世上儿孙，谁人报得父母恩？祈求天下父母，天伦休要等闲度!

父子音容杳，便孝心千叠今何用？念我爷贫时省钱，富时省言，亲朋好友中夸够五行八字，孤独寂寞中走过匆忙人生，纵男龙女凤，却物事已空，福寿老怎的福浅？可怜天下父母，几人享尽儿孙福？唯愿世上儿孙，孝心莫到盖棺时！

父亲，今生今世，我们未能报答您的养育之恩，我们所能做到的，只是每逢清明节，在您的坟前多化一点纸钱！

父亲，我们相信，只要继承您的高风亮节，在各自的岗位上去奋斗人生，去实现理想，去奉献美好心灵，就是对您的在天之灵最大的安慰，是吗？父亲！

（原载1996年12月1日《黄冈日报》）   

梦似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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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似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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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似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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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似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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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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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帅

好文章，值得一读。

一笑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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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笑了之

情真意切，感动。

一笑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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